宽敞明亮的屋子里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檀香味,柳氏新置办的紫檀木床榻周围此刻正围着好些人。
“大夫,这孩子她可有大碍?”
“回太君的话,三小姐脊椎受损,只要调理下就好,可是……”大夫姓孟,是相府的聘用大夫,刚刚这一进屋就被大夫人给拉了出去,可他本就可怜这三小姐,又因为她前几日对秦妈妈以德报怨,心中更是怜心不已,他想为三小姐出头,可又怕自己违逆柳氏会遭报复,一时间左右为难。
“有老身在,你但说无妨。”
“三小姐发丝偏黄,且中气虚弱,这是长期缺少营养补给的症状...”大夫吸了口气,像是做了决定:“只是三小姐她前些日子落水,这胸腔积水还未排净,加之天生哮喘之疾,调理周期许是很长啊……“大夫思量半晌,选择实话实说,只是在最后刻意点出了柳氏交代的落水之事。
孟大夫的话如同夏日惊雷般,在场之人都心神不宁起来。府内的奴仆们平日里是见惯了佟婧环受欺负的,所以见如今这老太君关注,心瞬间悬到了嗓眼;而跟着老太君回来的人此刻便相当好奇这三小姐落水的事情,一时间徒生八卦的心理。
“邦儿啊,这是怎么一回事?“
佟安邦跟这老太君一样,都是极好面子的,如今被一个大夫指出他们虐待庶女,一时间表情有些难看,见问话,不由凑上前去,”母亲,这事儿子稍后跟你细说,你看这大夫……“
老太君明了,对着看病的孟大夫说道,“你先下去吧。”
孟大夫走后,老太君那挂笑的脸便像是立马结了冰,僵了。
”这府中小姐怎么好端端的落水了?“因着佟婧琬今日舍身相护,老太君这语气愈发凌厉起来。
“祖母,你不要生气,”佟安邦身后,有个妙龄女子走出,袅袅上前给老太君递上了一杯茶水,“这三姐落水的事情也就发生在前几日,那些日子宋表哥来我相府做客,也不知怎的,府中突然就传言三姐诉请宋表哥的消息,三姐她脸皮子薄,一时想不开就跳湖了。事后,宋表哥离开了,连舜霖弟弟也离开府中了!”
这女子不是别人,正是被全程忽视的六小姐佟婧瑶。她嫉妒地看了佟婧琬一眼,她怨恨佟婧琬有这么好的讨好法子不告诉她,所以她决不能让她好过!
她一直明白祖母是个清冷性子,对府中大多数人都是不管不顾的,可偏偏,她对于下嫁商贾的姑姑跟自小养在身边的佟舜霖都特别优待,所以即便她知道说出此事爹爹会责难她,却还是义无返顾。
老太君听到这儿心里咯噔了一下,湛儿跟舜小子都突然离府了?若是湛儿倒是有可能是因为玩弄心思被赶跑,可舜小子一直是个单纯善良的孩子,他也跟着离家,只能说是受了委屈。难不成这三丫头给使的绊子?可她如今的模样根本不像是个有心计的,是自己看走眼了?还是说她的城府不是一般深呢?!
“母亲,你看要不让下人们把三小姐先送回去,您这舟车劳顿的,也该休息了。”柳素琴见老太君的注意已经转移,连忙乖巧上前。
思量半天,老太君再一次将目光瞥向床榻上的佟婧琬,安安静静,不喜不怒,是她喜欢的性子。这样的丫头如果不是被逼到绝境应该是不会反击的!
半晌,老太君终于开了口,“别忙活了,让这孩子就住我这边吧!”
什么?柳氏想不明白,一向宠爱佟舜霖跟宋湛的老太君,听到他们很可能因为这丫头被罚出走的消息,为什么还要这样……
不行,她绝不能容许那个没大没小的小贱人再有机会讨好老太君。她暗暗盘算。这小贱人虽说救了老太君,可若是住在此处这终究是于礼不符,想到这儿,便想开口阻止,只是话未说出,就被老太君的一顿抢白,臊的是满脸羞恼。
“怎么,我老婆子连这点做主的权利都没了?!哼,少在我面前提你们那套礼数规矩,这些年来,你们个个嘴上慈孝守礼,危难之时可有真真想过我老婆子,还不如那些平日低调的丫头,不声不响地把我老婆子放在了心上。”
说到此处,老太君顿了顿,转身走到佟婧环面前,轻拉着她的小手道;“孩子啊,在祖母这边先住下,调理好了再回去。”
其实这大夫人不开口,老太君这心里多少还有些犹豫,可眼下这大夫人想阻拦,一时间老太君的火气就上来了。
在她看来,自己回来都提前招呼了,可那柳氏素净衣服不穿,还专选不好行走的宫廷长裙;这穿就穿了,还自作孽绊倒自己;这柳氏被自己绊倒摔跟头也就罢了,却又一把就拉住自己身旁的容嬷嬷,可想而知,这柳氏心中是将她自己放在了第一位,才会本能的做出这种举动。
床榻上的佟婧琬此刻很是虚弱,她是真真的折伤了脊椎,那台阶相隔的地方本就坚硬,一个人摔下便是痛意难耐,何况她身上还垫着老太君的重量呢。
佟婧琬今日确实是因祸得福了。
前世,她陪万俟琛费尽心力慢慢爬上那帝位,所以她对人性的揣摩必须有所涉及。依照前世相处,她便明白这老太君不是容易放下戒心的人,而如今这茬,便是一个突破口。老太君一定会去查探她是有心孝顺还是刻意接近,所以她提前在屋里准备的一些东西便会最自然的方式出现,没有娇柔做作之嫌。
想到这儿,佟婧琬虚弱撑起身子,道,“祖母,请不要责怪母亲,孙女住在这真的不合礼数,若是你觉得闷,孙女可以每天过来陪你。”
一瞬间,老太君故意拉长了脸,说:“连你也要忤逆我老太婆了是不?”
“没有……”佟婧琬像是受了惊吓的孩童,不自觉拽弄起两边的袖口。
“你,还有你,去三小姐住处把东西给老婆子我都搬过来,今儿个三小姐就住进我这了。”老太君对着她的心腹容嬷嬷满是吩咐,只是那瞬间递出的怪异眼神,终究没逃过佟婧琬的眼睛。
呵,祖母她果然还是处处有防人之心啊,不过她既然关注她,不如更彻底一些吧。
“孩子,你这衣服袖口怎么打了补丁?”老太君走近床榻,拉着佟婧琬的手,正要安抚两句,却突然眉头紧皱起来。
瞬间,病榻上的佟婧琬再一次成了众人瞩目的中心,瞧得她局促不安地想用手挡住。
一时间,佟安邦眉头深皱,他记得前些天才吩咐人给这三丫头送去了三身新衣裳,她干嘛还穿这旧衣服?莫不是来膈应他这父亲了。
“三丫头,前几日给你送去的衣服怎么不穿?”佟安邦想到便开口,照他的想法,若是这佟婧琬故意不穿,那么就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丫头,他绝不能让这样的人太过讨好与老太君。
“我……我……”佟婧琬轻轻看了不远处的佟婧瑶一眼,支支吾吾起来。
“来人,把三小姐房里的冬儿给老夫带进来!”
佟安邦走向地上不停发抖的婢女,蹲下,“你说,你家主子为什么今天穿这旧衣?”
“奴婢,奴婢……”冬儿也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只是视线也是故作不经意的往六小姐佟婧瑶处瞄,“三小姐她只有这一件衣服……“
佟安邦混迹官场这么多年,要是这么明显的暗示都看不懂,那估计早下台了,可这瑶瑶毕竟是他手里最好的棋子,若是他当着老太君的因三丫头去罚她,免不得伤了她的心……
正忧心要怎么处理,四姨娘突然上前一步,”老爷,妾身记得前几日在您书房看到好些衣裳,莫非就是准备送给三小姐的?”
“对对对,是送我那去了,瞧我这记性!”
这场面是圆了过来,但佟安邦知道老太君现在心恼的不是六丫头而是他的夫人。旋即,他轻拉了下柳素琴到一旁耳语起来,“夫人啊,好像宫中前几天赏过一些锦缎,明儿你再拿去给这孩子做几件像样的衣裳。”
”老爷,那面料……“那面料本是佟婧璇特意从贡品中选送来的,大夫人一直想着下次出席什么京城宴会时候显摆一下呢。如今刚想讨价还价,却突然对上了佟安邦跟老太君同时射过来的目光,好似有股寒意从脚底冒起,生生把到嗓眼的话给压了下去。
“……是,等下我便吩咐下去。”即便不情不愿,大夫人也知道今天这情况是容不得她再说半个”不“字的,老太君是个有眼力劲的,若是她真有心护这三小姐,那么她送些红衣服过去,就可以算是讨好,然后借此平息老太君的怒气。
另一边,五姨娘是亲眼看到佟婧琬为救老太君受伤的,但是老太君一直不认可她,毕竟她的出身太低,所以她压根没敢进老太君的屋子,只是乖觉的等在门口。
当她看到佟安邦跟大夫人脸色不佳地从屋中走出时,眼皮不由一跳,莫非这一摔严重了?
五姨娘惶恐地上前行了一礼,轻声询问道:“老爷,夫人,三小姐她….”
“你怎么在这?”
“相爷,环环她……”说到这儿,五姨娘左右转了转眼珠,愣是没瞧见屋内再抬出什么人,心不由咯噔一下,这死丫头刚开了窍,不是就这么废了吧。
“她没事。老太君喜欢她,将她留屋中住下了。你等下去管事那边多领些东西送来,可别让母亲因着三丫头院里的寒碜物件再堵心。”想到前几****去偏院那看到的落败景象,不由轻叹了一声了。
闻言,五姨娘惊喜不已,这丫头这一摔还真摔出福气来了,看来她的好日子也要来了,忙答应着:“哎,妾身这就去。”
话音落,正要走,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一般,对着柳素琴的方向标准一拜,“夫人,这长裙终究不太方便,您回去路上小心些。”
听起来是关心之语,但用意在场之人都是甚为明显。佟相爷以为清儿只是为女心疼,也不斥责,只是轻咳了两声。
“好了,还不快办事!”
“是!”微微垂首,又极快速地抬头看了大夫人柳氏一眼,那眼中满是幸灾乐祸。
哼,你这贱人,别以为你女儿今儿救了老太君,你就风光了,走着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