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好好歇一会儿吧，不知道接下去还会有什么事，可不敢熬累了身子。”莲衣劝我，便唤宫女上茶，但见婉儿奉茶上来，想起晨起宫女说她不舒服，我问，“怎么不在休息，你不是不舒服吗？”
婉儿忙道：“大概是夜里睡觉不老实踢了被子着凉，早上喝了热热的姜汤下去，这会儿都好了，多谢娘娘关心，奴婢已经没事了。”
她惊慌失措，难以置信地瞪着我，半晌才结结巴巴地问：“娘娘何出此言？臣妾惶恐至极。”
我道：“选秀的事开始至今，所有的麻烦皆来自你常家，先有常云伊不愿进宫闹得满城风雨，进了宫又闹这样那样的事，本宫一直还觉得为难了贵妃，可没想到你今日又跑来说这些话。怎么皇宫的大门，你们常家儿女想进就进想出就出，难道不是常家只手遮天，眼里已没有天子帝王，没有天家威严了吗？”
“娘娘……娘娘！”常云倩急了，“臣妾不是这个意思？”
“你不是来求本宫驱逐云伊吗？”
“是。”
“那难道不是你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娘娘……”
“贵妃！”我起身，一步步走下凤座，俯身搀扶她起来，“贵妃你年长本宫，又育有皇长子，是这宫里举足轻重的人，也是天下人眼中最尊贵的贵妃，本来姐妹间亲近友爱，本宫大可以唤你一声姐姐，但你为何总是做这种荒唐的事？你觉得太后此刻听见这番话，会怎么想？”
常云倩绷紧了脸，目光一瞬不瞬地看着我，一言不发。
我松开她的手，背过身道：“本宫方才有几句话是过了，对你对常大人皆无礼，但有些事不管说不说，贵妃你心里都比任何人明白，本宫只希望你能想明白自己的立场，想想宇坤，想想皇上，再想想你未来的人生。”
“娘娘……”
“今天的事本宫可以当什么都没发生，你来坤宁宫只是喝茶闲聊，刚才的一切，本宫都不记得了。”我缓缓举步，就要走出正殿，但又突然回身看她，“前些日子皇上和本宫去书房的事，你知道吧。”
她无声地点了点头，眼底划过不安和不甘心。
我继续道：“宇坤为什么会那样，你反思过吗？听说回去后你还是责罚了那孩子，做错事是该受罚，可你真的去想过孩子心里想什么吗？本宫已经对你说过张弛有道，可比张弛有道更重要的，是真正地爱孩子。自然你一定会说你爱宇坤，可那真的是爱？而不是你强加在他身上的期许？又或者你做了什么说了什么，本不该让孩子看到听到，可偏偏事与愿违，老天捉弄了你，更捉弄宇坤。”
常云倩脸色绷得越发地紧，她的无声反抗和萧亦瑶就完全不同，后者是会冲来我和争是非常短的人，而眼前这个什么都放在心里的，才永远叫人摸不清她的心。
当然若天下太平，我本没必要去摸头每一个人的心，可现在天下不平，而这个人又好像削尖了脑袋要往是非的中心去钻。
“送贵妃出去。”我吩咐罢，转身撂下常氏离开了正殿，之后莲衣送了人才来向我复命，忧心忡忡地说：“娘娘是正式要和贵妃站在对立面吗？”
我疲倦地看着窗外天色，“我不想为难任何人，更不会置人于死地，对立与否全在她，若可以天下太平，我也愿意庸碌一生。”
莲衣轻轻地叹，又说道：“奴婢送贵妃出去后，听门前小太监说了几句，说霍贵人差不多把殿阁都走完了，比她位份低的也去馨云堂请了安，这会子在暗香疏影，似乎林昭仪留她用午膳。”
“她们挨得近，彼此照顾也是应该的。”我淡淡地应一句，可心里却烦，才走了常云倩，又叫我想起林宛梅，她虽然安分，可我心里总是存着几分由羡慕转来的嫉妒，甚至巴不得换一换，让她去操心这些事，让我能平平静静地安胎，然现实却异常得残酷，没有一件事如我所愿。
莲衣又道：“说来也是巧，霍贵人一处处地方走过来，唯有沁怡堂没能进去，静贵嫔那里推说昨晚喝酒吹了风，今日晨起抱病，不便见人。”莲衣说完自己就苦笑，“可明明听门前太监说，早晨静贵嫔可也随其他妃嫔来门前等候请安的，怎么一转眼……”
“别说了，莲衣，我好累。”我晓得她不是故意拿这一件件事来搅乱我的心，这是她的职责和义务，如果她不说我就等于失去了眼睛和耳朵，但此时此刻，我真的烦了厌了，若非还有一息理智，指不定就会大发脾气，天知道我心里有多堵得慌，天知道我恨不得这所有的人都消失。
“让我静静地待一会儿，除了皇上和美咲的事，什么都别来告诉我。”我挥手示意莲衣下去，“你也歇一歇吧。”
所有的宫女都走了，寝殿里只剩下我一个人，自小生长在皇宫之中，我明白独处也是一种失礼的行为，就连皇帝宠幸妃嫔时，也会有人在门外听着甚至记录，高墙之内的皇宫生活，从来就没有自由二字。
从昨晚到现在，一件件事一个个人，弄得我身心疲惫，我本缺少杀伐决断的魄力，可不得不站在风口浪尖去面对每一件事，静下来细细地想，除了为寰宇，我想不到任何强迫自己这么做的理由。
“寰宇……”默默念着他的名字，想象着他来身边呵护我，眼眶渐渐湿润，疲倦的身体更是软绵绵地再无气力，不知不觉竟坠入了睡眠，梦里人来人往皆是一张张令人厌恶的脸孔，我想要挣扎着醒来，却又一次次坠入黑暗，终究是精疲力竭后黑甜地睡了一觉，但徒然睁开眼睛时，脑袋的晕胀和四肢的酸痛，又让我后悔这一眠。
我笨拙地从美人榻上坐起来，回身正想叫莲衣，却视线模糊地看到桌案前坐着一个人，待揉眼睛瞪大了再看，果真是寰宇坐在那里，涵心殿里如山的折子被搬来了坤宁宫，他正伏案批阅，没有意识到我醒了，而他来得时候，我也完全没被任何动静惊醒。
“皇上。”我轻轻地一唤，他从折子里抬起头看我，略显疲惫的脸上旋即绽放笑容，温和地问我：“睡醒了吗？”
我愣愣地点了点头，无论何时，一见到他就会失去我在妃嫔面前的模样，如他如我所言，只是一娇妻，我仓促地回头看窗外天色，依旧明亮蔚蓝，却不知是什么时辰。
“朕还以为你会睡到下午，才把折子拿来批阅，你却这么早就醒了，现在才午后过了不久，饿了吗？朕已用过午膳，但也能陪陪你。”寰宇放下了折子，不等我上前行礼，反走来拉我从美人榻上站起，伸手捋一捋我的秀发，“睡得好吗？”
我摇头，又点头，怯怯地看他一眼，低声地说：“臣妾很累。”
“累了就休息。”
“嗯。”
外头的宫女听见动静，已捧着热水要来侍奉，寰宇由着她们为我洗漱和整理仪容，待一切妥当才又来拉着我说，“去用膳，朕陪着你。往后朕散了朝就来坤宁宫待着，反正批阅奏折哪里都一样，朕就想能看见你。”
听他这样说，我自然窝心又甜蜜，可规矩毕竟是规矩，我不能不估计：“这样好吗？只怕朝臣们会议论。”
“朕但凡不懈怠朝政，他们有什么话可说的？”寰宇不屑，一路拉着我到了膳厅，桌上的食物都是我爱吃的，他一味地给我夹菜，“累了就要休息，饿了就要好好吃饭，有好的身体你才能陪着朕经历更多的风浪。”
我不想让他担心，纵然毫无胃口，也勉强吃了一些，但放下筷子，看着他静静地喝了两杯酒，我不得不问：“昨晚的事，皇上知道了吗？”
他苦笑：“这宫里有什么事是朕不知道的，就看朕想不想知道，知道了又在不在乎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