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宴奢华热闹，我和太后随皇帝坐在上首，皇贵妃、荣妃以及王公大臣及外命妇们等依次列席，今日寰宥终于带女儿进宫，太后喜欢得无可无不可，因说还未赐名，便怪皇帝对侄女不上心，想了想当众赐名，唤作美宜。
美咲见皇祖母有新宠，不依不饶缠在身边，叫太后哭笑不得，而婴孩儿终究不能长久留在宴会上，便与我的智儿岚儿抱在了一出去。
可美宜被抱走后，美咲却不再缠着太后，太后身边只带了宇琛坐，她则和美仁两个一左一右缠着宇坤，也不知是我心理有别的想法才觉得不同，还是她们真的比往日更黏着宇坤，但至少被两个妹妹缠着，宇坤在笑，不论他心里有多少苦，现在的他笑得很开心。
可一回眸，却见常云倩从我身上略过毒辣辣的目光，我看着她儿子的时刻，她似乎也正看着我，心内莫名一恼火，索性不客气地看着她，她察觉到我的目光未曾移开，便不得不朝我颔首示意，我才微微露出笑容，一边唤过莲衣，让她将我面前的酒端一杯给常氏。
莲衣捧着酒下去，常氏起身接受，我与她遥遥相对互相敬了一杯酒，我掩袖举杯时，却见座下常建业老眉深锁，苍老又深邃的一双眼睛里，盛满了对这一切的不满，他的目光从我身上移开，便接着看他的女儿，再后来落在外孙的身上，看着宇坤和一双姐妹嬉闹玩乐，竟闷闷地喝下了一杯酒。
我放下酒杯待常氏落座，才有意无意地回眸看了眼寰宇，与他四目相对时，一切心照不宣。
之后歌舞轮番、酒过三巡，我不免惦记一双儿女，寰宇知我心意，便说怕我累着，要我去后殿歇一歇，彼时云伊正在太后身边，听见皇帝这样讲，笑着辞了太后，来搀扶我到后殿休息。
“旧年时不见娘娘，总觉得宴席上缺了点什么，今日见娘娘坐在皇上座下，才觉得皇室是圆满的。”云伊笑着说这些话，但还是难掩愁绪，她刻意避开众人来陪着我，果然是有话要讲，轻声对我说，“听说父亲昨晚在家发脾气，差点要掐死一个姬妾，母亲很早开始就耐不住父亲的脾气，好几回对臣妾说希望能随臣妾住在王府，可这怎么行呢？即便王爷不介意，父亲也不会放人呐，所以母亲盼着臣妾能有身孕，好借口照顾待产，离了家里。”
“那怪今日见常大人，觉得身上缠了一股子怨气似的，还以为是我多想了。”我叹一声，拉了云伊的手道，“真真难为你了，最可怜的还是你。”
云伊唇际的笑苦涩而不屑，只恨恨道：“自作孽不可活。”
正说着，忽听有哭泣声，莲衣上前支开了几个守门的宫女太监，我和云伊缓缓走到殿门前，却听项和雅在哭：“姐姐不要误会，我怎么会勾引了皇上去，皇上要去安雅阁，我哪里能拦着。有身孕的事我也是真不懂的，不是忌讳姐姐不告诉您，那一日若非皇贵妃硬要拉着看太医，我大概至今还不能知道。姐姐您别误会我。”
而那“姐姐”的声音便是霍结衣，素昔温和的小女子此刻冷着声，言辞间盛气凌人，与平日迥然不同，但听她说：“你哭什么，叫人听了去还以为我欺负你，我不过怕折损了你的胎才远远的离了你，哪里还敢误会。项婕妤，我可是没福气的人，有了胎也保不住，您不怕沾染我的晦气，我还怕您有个什么万一，被人在背地里戳我的脊梁骨。”
项和雅更是哭：“姐姐……”
霍结衣却更厌恶：“这声姐姐实在是承受不起，同人不同命，项婕妤该叫姐姐的大有人在，何必和我这样一个倒霉的人做姐妹。如今皇上对我也淡了，再过些日子，就该不记得馨云堂了，可到时候您就该生下小皇子了，平步青云就是封一宫主位也指日可待。难道那会儿您还要一口一声姐姐这样唤我这个落魄的舒嫔，臣妾真受不起。”
“不是的，姐姐……”
“别靠近我。”霍结衣声音更大，似是避开了，可紧跟着就听见瓷器碎裂的声音，我和云伊蓦然一慌，正要赶进去，却听项和雅着急万分，“姐姐你没事吧，姐姐，姐姐！”
“娘娘，咱们慢慢走进去吧。”云伊摇摇头，伸手搀扶我，一边轻声说，“那会儿臣妾只顾着和您闹，都没仔细瞧过其他姑娘，如今看着，还真是错过好些有趣的事。”
我不言语，与她慢慢步入殿内，两人见了我吓了一跳，我也故作惊讶，特别是见霍结衣摔在花瓶的碎片里，忙唤人去搀扶，一声声问怎么回事，项和雅正要开口，霍结衣却先哭了：“娘娘恕罪，原是妹妹她见花瓶里的梅极好看，想起旧年皇上折梅赠佳人，便央臣妾为她抽几支出来，可臣妾身量也不高，不小心反把花瓶连着架子一起碰倒了，幸好没伤到妹妹，万一伤了她腹中的胎儿，臣妾真真罪该万死了。”
项和雅呆呆地看着她，可见她又哭，忙就附和：“娘娘，是臣妾不好，臣妾没事，倒是舒嫔姐姐她，不知伤没伤着。”
我笑：“多大点事儿，舒嫔也别哭了，大过年的太后见了不高兴。你们赶紧去洗脸补一补妆回去吧，皇上也才说怎么不见你们呢，岳公公已领旨去折梅了，正说要赏你们呢，你们倒在这里贪玩。”
云伊也笑：“皇上正说，宫里难得见舒嫔和项婕妤这样亲如手足的好姐妹，是为后宫佳话，可才说要赏，倒不见两位在了。”便唤莲衣，“快将两位主子送回去，娘娘这里我陪着就是了。”
众宫女太监簇拥上来，七手八脚把两人送了出去，云伊叹一声：“不过一年光景，就这样了，往后十年八年的，又该什么模样，这深宫里的日子，真不是谁都能熬下来的。”
“去看看孩子们吧，这样的事眼里见着也当没见着，每天每刻都在宫里发生，若要一件件管，穷尽一生都未必周全，我们又不能变出十七八个皇上来。”我淡漠地应这一句，带着云伊往更深的殿阁去，三个孩子都被在那里照顾，为确保安全，除了我和寰宇、太后之外，连常氏也不能随意出入。
云伊又不禁感叹：“臣妾此生能跟着王爷，真真是满足了，若当初随了父亲和姐姐的愿望留在这宫里，又不知道是什么光景。”
我拉了她的手笑：“我们必然也不会这么亲和了，所以说你姐姐恨我讨厌我，我抢了他的丈夫，连妹妹也不放过。”
云伊苦笑：“她何曾又真把我当妹妹了。”
说话的功夫已到孩子们面前，三个小家伙竟都醒着，乳母说才刚喂了奶，见他们精神好，就把三人并排放在一起，竟是咿咿呀呀玩起来似的，好不热闹。
“你瞧，智儿又犯困了，这小家伙。”我爱不释手的抱起儿子，智儿总是这样，起先以为他是呆呆的，如今越发觉得是率性，这安静的个性里，自有一股智慧在里头，哄着儿子对云伊笑，“快生一个你自己的孩子吧，那你才理解我这样溺爱他们的心情。”
她倒不在意：“美宜臣妾也疼不过来呢，太后说长得像王爷。”
与孩子玩了片刻，又直接抱着智儿哄睡了，看着时辰不早也该回席上去，依依不舍地放下，与云伊走回去，笑着说：“片刻都不想离开他们，你看荣妃那么要强的，当初儿子病了，也撒手不管宫里的事，一心照顾儿子，这就是做娘的心吧。”
云伊不语，我又问她：“虽然都碍着你不高兴不说，可事实摆在眼前，你怎么就没有呢，太后那里很着急呢，到底一年光景了，若说你们夫妻不和睦也罢了，不是好好的吗？还是说你们关起门来不好？云伊，你信不过我？”
“娘娘哪里的话。”云伊这才急了，微微红了脸说，“王爷对臣妾是真的好，可一直也怀不上，太医瞧过许多回了，大概是实在瞧不出什么了，这几次就索性推脱说我身子寒凉，引得太后这样那样的补药赐了一大堆，看着都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