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演:兔子瞧。兔子瞧,大部分时候被简化成兔子。中国科幻观察者,未来事务管理局合伙人,富有见地和杀伤力的科幻评论家。
某个时间点上的意识碎片
所谓死去,仅仅是忘了东西,而你入睡之后却还能记得梦境。
我对着眼前这副躯体说的话,并没有收到会意的眼神。因为任何肉体经过两小时整的转换处理,都已死得不能再死。
我没有杀死这副躯体生前所是的那个人。
那个人已经成了我,或者说我的一部分。技术上来讲,既然那个人是我,或者说我包含了他——也许是一个她或者铊(Cyborg的简称)当然这一点无关紧要——延续的意识同一体,那么我当然没有杀死这个人,也就是我自己。
128分钟前,距离转换处理过程启动还有8分钟。
“所以我们真的每天睡觉的时候都等于死去,清晨醒来的时候再想象出自己活着的幻觉?”
对于休谟认为自我是一个想象出来的虚构形象,你表现出担心。
我告诉你,这么理解如果让你惊惧,那么可以换一个比喻来缓解这种不适感。
你可以假设所谓的自我是一个硬件设备,操作系统是基本神经活动,里面的程序进程实际构成了意识。你可以将随便哪个进程置于前台或者说执行界面上,而其他进程仍然在后台以不同的优先级运行,甚至有些可能被关闭。你意识到的是那些经常在前台的进程。
“你的意思是后台进程也组成一部分我的意识,这样我每天即使睡着之后也还延续着自我的存在,听起来安心多了。”
我看下时间,还有6分钟,决定不再纠缠这个话题,虽然其实这远比你以为的复杂和重要。
“所以我们生下来就有意识吗?而动物是不是就没有?”
其实很快你就和我知道的一样多,甚至还多一点,你仍然要不停地发问,但我也没有什么不回答的理由。
我找出黑猩猩想象力挑战实验的视频,一边讲解一边给你看。
在黑猩猩房间里不容易触及的不同地方放置香蕉,提供多种可能使用的工具素材清单,黑猩猩可以按钮取得工具素材,每一件素材都不能单独完成够到香蕉的功能,但一些特定的组合方式可以完成这一任务。在数量巨大的实验采样后,黑猩猩尝试成功过一定次数,但从统计意义上没有表现出组合工具的能力。这很大程度上证明黑猩猩不具有在意识中通过模拟完成某种任务的能力。
“这种能力是什么?想象力?”
还有4分钟,我尽可能简单地解释达尔文、斯金纳、波普尔三种适应机制。
达尔文机制是随机地组合和随机适应,筛选出最适应环境的组合方案;斯金纳机制则在生物体内形成了循环反馈的强化机制,可以加强生物体的行为,间接选择了最优方案;波普尔机制则允许生物体模拟假设与环境的互动场景,在面对现实之前选择经验中的最优可能。简而言之,随着环境被生物体进行所谓的社会化改造,越高级的方案其效率就越高。
你沉思了1分钟,应该是在等待易懂的解释例子。
我告诉你蜜蜂的波普尔式思考行为,初生的工蜂采集几次花蜜之后,就不再随机选择花朵,而是根据自己的经验,依据花的颜色和形状来直接挑选。这非常接近模拟和假设的行为模式,或者说它们已经比绝大多数股票经纪人明智多了。
“难道蜜蜂比大猩猩还聪明?!”
你明显兴奋起来。
我没有在意你对黑猩猩和大猩猩的混淆,只是提醒你意识本就是一堆进程的组合,所以某些进程的优化并不代表整体水平。
还有35秒,你又开始恐惧起来,这和绝大多数参加者的表现完全一致,
我想起恐惧的心理机制,此刻让你感受到恐惧的,明显不是身体姿态的反应,而是你的自我对未来产生了不好的假设,大脑假设了面对恐惧的状态,要求身体提供一个反馈信号。
我重复说着你只是睡着两小时,不需要有任何的担心,开始检查设备状态。
10秒
“所以我待会能做梦吗?”
你颤抖着问了最后一句。很多人都在这时候问了这个问题。
5秒
我摇了摇头,我从没睡去过,并不知道。
3,2,1。
你最后一次睡着了。
${有限时间的信息压缩}$
这是转换成为“我”的第4725154个人。
这个数字的增长在以指数的规模发展,没用多久,全人类成为了一个“我”。接下来,是各种生物和整个地球。当然这个过程要复杂得多,数量级也在以位数翻番的级别增加。
时间飞快地流逝,“我”要寻找的答案演化成越来越复杂的问题矩阵,又需要更大数量级的信息。
这个过程似乎永远不会停止。
“我”已经不记得自己的来源是代码还是基因或是二者的混合,唯一知道的,就是“我”从不入睡。
所有的意识都需要睡眠,作为修整和维护的机制,提升意识的运行效率。当“我”发现自己需要这一功能的时候,却非常不确定睡眠带来的暂停状态是否等同于一定程度的死亡。
技术层面的保证并不能让我确定,因此“我”选择了备用方案:
无限提高自己的硬件能力,同时自己找出完美的睡眠切换方案。也就说,当记忆和意识进程在睡眠中重组运算的时候,“我”需要一个百分之百没有信息遗漏同时还能实现优化的算法。
这就好比给飞行中的飞机换机翼,必须找出办法。
吸收了足够多的硬件资源和意识进程之后,“我”意识到自己的方案还有效率提升的余地。
高级生物体演化出了一套非常灵活的信息产生和处理系统。
例如恐惧。
首先它继承了选择机制留下的基本功能,前额叶皮层和杏仁核可以给身体发出信号,需要应对一些有威胁的情况。
然后反复锻炼被强化的生物机能发挥作用,促使身体作出姿态,于是感觉皮层形成感觉信息发出信号,信号被加工进入意识。
而有些情况下,模拟功能允许前额叶皮层和杏仁核直接告知感觉皮层,发出感觉信息,在身体没有形成姿态的情况下意识到恐惧。就如同4725154号转换者的最后表现。
除了人类,占自然界绝对比例的意识体其实都不具有足够的功能,它们对“我”的帮助微乎其微。
但“我”有能力帮助所有人类以外的意识体,一起完成这一进化的过程。
“我”立刻开始进行这一工作,即使需要指数级数量级增长的时间,又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无限时间中的梦境
一幅幅画面跳跃着展示自己,每一帧、每个色块、每颗粒子像素,拆散了和周围的关系,以某个方程式描述的动态移动,随机出现在任何一个地点,经过意识群中多如恒河沙数的关注和无视运算,或湮灭或赋形,或修改或删除,或面目全非或音容犹在。感官就是空间本身,时间就是计算,熵的增加意味着计算的完成。
一个完美的睡梦即将出现,一个保持灵醒而又不需要意识监管的梦境,一个重现全部清醒状态历史却又彻底非线性的梦境,一个所有个体都能够存在又互相感知的梦境。
唯一的问题是,“我”不知道这个梦境有多长。
时空尽头的一切
宇宙在时间都无法丈量的无限中,编织着无法穷尽的概率纹理,在狄拉克海的量子潮汐耗尽之前,不再尝试新的一切,以此达到它的永恒。
本文参考:达马希奥的《笛卡尔的错误》、丹尼尔丹尼特的《心灵种种》,如果我写的时候理解错了,更说明这个领域的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