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是陈仪岚,不是眼花也不是做梦。电梯出门对面就是镜子,陈仪岚站在门口与镜面连接的中间位置,她背对着我们,然而透过镜面已能看到她的绝大部分的面容。陆弘湛缓过神来之前,我已抢先一步,溜进了电梯旁边的楼道里,屏住呼吸,惺忪的睡眼也瞬间看清了四周的环境,反应过来我所在的是陆弘湛的居所。
尚未稳住情绪,就听到了陆弘湛低沉的声音传来,“陈小姐。”
“陆先生。”陈仪岚的声音如先前一样,软软的,听得叫人心软,那也是我第一次听到有人用“陆先生”称呼陆弘湛,别有一番风味,弄得我酸了好久,学着陈仪岚喊他“陆先生”,既幼稚又愚蠢。
“陈小姐到这里来有什么事儿吗?”陆弘湛问。
陈仪岚似乎是有些迟疑,沉默了好半天,才慢吞吞地开口,而陆弘湛竟也表现得和平时很不一样,他并没有像一个真实的追求者,恨不得把握住难得的机会,把陈仪岚请回屋,而就那样一动不动地站着,连钥匙的声音都听不到,直到陈仪岚小心翼翼地询问:“我可以跟你聊一聊吗?”
“那……我们到楼下,咖啡厅里?”
“可以不在公共场合吗?”
陆弘湛默了,连我都惊讶了,如洋娃娃一样只会让人幻想憧憬的陈仪岚,竟然开口变相要求跟陆弘湛回家?
陆弘湛依旧没出声,却传来了钥匙开锁的声音,昭示着他已做出了选择。随后关门声响起,我从安全出口的走道里出来,面对着空荡冰冷的墙壁,心中滋味难辨。
我想等候在门口,那样的话,陈仪岚出来就能看到我,感觉到我与陆弘湛的非凡关系,随后愤愤离去;或者趴在门上,努力偷听他们的对话……但我什么都没做,我无比清醒地按下电梯,离开了陆弘湛的公寓,独自在街边状似悠闲地晃荡,漫无目的,甚至丧失了辨识回家的路的能力。
陆弘湛打来电话的时候,我到了海埂大坝,面对浑浊却平静的滇池,望着远处有着“睡美人”称誉的西山,心生了独自爬山耗尽体力的念头。
唯有掏空,才能无力去想会让人心疼的东西。
偏偏他在这时打来了电话。
“你在哪儿?”
我心情无比沉闷,懒得回应他,从鼻腔里哼出一个“恩”字,嘴皮子都不愿意动。
“你在哪儿,蒋婕?”
我抬头看着对面的西山,尽管已是中秋时节,依旧郁郁葱葱,一片翠绿,不自觉地沉浸在景色之中,对他的话无意识地置若罔闻。
陆弘湛怒了,低吼道:“你哑了吗?告诉我你在哪儿?!”
我被他吼得回了神,火气一下子飙出来,骂了回去,“你想干什么?心心念念的陈仪岚主动找上门了,你还问我在哪儿干什么?陪你的陈仪岚去吧,我在哪儿干什么关你屁事!”
吼骂完毕,我毫无半点儿犹豫地挂断电话,想着他一定会灰败的脸色,窃喜不已。
奶奶的陆弘湛,让你感受一下被甩开抛下的滋味!然后我就想,他虽然抓狂暴躁,但一定不会就此罢休,以他的脾气,铁定会再打过来,那么我就接都不接,连续挂断,好好地气气他……至于为何会有如此幼稚的想法,连我自己都理不清,说到底我还是一个女人,是女人就会有小情绪,会不讲理,甚至胡搅蛮缠。有的时候,享受爱情的方式之一,就是不计后果地闹腾。
然而,事实证明,“想太多”这样的幸运并不会垂青我蒋婕,我就是注定要接受岁月洗礼的那种女人,无法享受简单与任性的生活。
陆弘湛再没有给我打电话,我握着手机站在海埂大坝上被风吹得鼻涕都流下来了,依然不见屏幕亮起。
陆弘湛放弃了,我的心在失落中一点一点沉入底,仿佛不会再飘起来。
中秋收假,我正常回银行上班,就当全心全意地度过了一个美好的假期,参加了部门的晨会,又给团队开了自己的会议,结束的时候,不忘对普玉莎说:“小普,一会儿你跟我出来一下。”
我蒋婕虽然看得开,但还不到让人在我面前耍手段的地步。
普玉莎整理好手头的资料,就跟着我到银行外的江边,那是我们私下聊天最好的选择。一上来,她依旧是给我点了一根儿烟,或许是知道我为什么找她,亦或许是纯粹给我几分薄面,精忠我还是她的上司而已。
“姐,你找我什么事儿?”普玉莎问,神态淡然,滴水不漏。
我吸了一口烟,不想把气氛弄得太尴尬,就看着她的脚尖,轻声问道:“小普,你中秋的时候给我打电话,是什么情况啊?”
“啊?我中秋给你打电话了?什么时候?”她装出一脸无知纯洁的样子,敢做不敢认的行径,倒是有些出乎我的意料。
我笑笑,“小普,你不像是这样的人啊,能故意给我打电话,让我听你和滕总的对话,怎么这会儿却不敢承认了?”
“不是,姐,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完全听不懂?”
我默不作声地打探着她,将她从头到脚又从脚到头地扫视了一圈,从她的眼神中看到了无辜,不管真实也好虚假也罢,我已决定作罢,因为下马威已经给到,既然她不想和我撕破脸,那就勉强地维持着。
我把烟灰弹落,刻意加重了感慨的语气,道:“小普,有句话叫做黑猫白猫,抓到老鼠的就是好猫,同样的,做得出业绩的就是优秀客户经理,但是,作为你的上司,我还是想适当地提醒一下你,小聪明耍一次两次可以,尤其是在客户面前耍太多了的话,会令客户厌烦。人嘛,在职场里,前途和钱途一样重要,尤其对于年轻人来说,眼光放长一些更好。”
普玉莎并没有及时回应我,就连否认都没有,我猜得到她一定是心中有数,毕竟也是个聪明人,沉默地权衡利弊要比极力否认到底更有效。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站在下属对上司的角度来讲,既然上司已表态不愿相互为难,不如老老实实地接受提点,过往再不愉快也就翻篇了。
果然,普玉莎不愧对在社会上混的这几年,笑嘻嘻地挽住我的胳膊,甜甜地说:“姐,你说的很对,我也觉得年轻人一定要看的远一些,不能被眼前的利益所蒙蔽,人生苦短,尤其想在职场事业方面混得好,必须要有一个合理完整的职业规划,就像你说的,不能因为一点点儿的业绩收益而放弃了更多更好的机会。”
“是啊,你能这么想那就最好了。”应付着给出了我的回应,我冲她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往银行走去。
我以为普玉莎是真心明白了我的用意,然而,我大错特错了。就在我提了包往出走,准备去陆弘湛的一家公司找认识的人了解情况时,普玉莎把裴妡单独叫了出去谈话。要不是我上了车发现包里没太多现金,折回银行自助区取钱,我还真看不出来普玉莎的骨子里就是一个假虎威的小狐狸。
普玉莎和裴妡在江边聊的内容,我站在自助区门前的大树下,依稀能听到些,即使听不到,我也能猜测到这两个女人聊天必然与腾靖拖不了关系。本来也与我无关,可我担心业绩受损,团队失去腾靖这样的大客户,我的计划泡汤,我还是在普玉莎张扬离去之后,满怀关切地向蹲坐在江边的裴妡走去。
哪知我一去,裴妡就紧紧地抓住我的手腕,抬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问我:“你告诉我,腾靖他为什么和我在一起?”
我张了张嘴,却无法作答。真相太残忍,而她太纯粹,只怕道出会击碎了她最后的美梦。
裴妡就喃喃自语地说:“是因为喜欢吗?可他喜欢我什么?只是身体吗?不,不对,连身体都不喜欢,只是我的一厢情愿而已。”
接二连三的问题就自我否定冲击着我的内心,我替她思考,同时也为自己反省:陆弘湛喜欢我什么?仅仅是一个能令他逞心如意的床伴儿吗?问题就像一个图钉,越想就往血肉里扎得越深,我及时打住,弯下腰将裴妡扶起来,打算带她去个阴凉的地方,结果一碰到她的皮肤,那滚烫的温度就传遍我的神经,我急忙触摸她的额头,确认她是在发烧,也顾不得她本人意愿是何,坚持把她送去了医院。
打针时,裴妡一言不发地躺在冰白的病床上,眼神空洞,像个破布娃娃。我能从她的表现里猜出普玉莎一定是跟她炫耀了中秋与腾靖在一起的事情,可裴妡的伤心令我倍感辛酸,我正打算劝慰她时,她却骤然趴在床边干呕不止。
当即我的第一个反应便是,该不会怀孕了吧?
一时间我被吓得六神无主,匆匆忙忙跑去喊护士来查看究竟,所幸,只是因为空腹输液而导致的反应,我总算放下了悬着的心,癫癫地跑去买了小蛋糕给她充饥。
裴妡依旧沉闷,随意吃了几口就不再吃了,我守在她床边,问了她几句,看她着实无心应答,便借口抽烟走出了医院。
我站在医院门口,掏出手机给腾靖打电话。
正是那一个电话,让我看清了自己多年来被掩藏的一面,目睹了各种人面桃花,人心善变,逢场作戏,薄情男女,竟然还存有心软与善良。
我要给裴妡讨个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