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司月本只想涌着云出睡一会,但连着几日不眠不休,劳心劳力,躺在她旁边,又太过安心放松,到最后,还是沉沉地睡了去。
他睡得很安稳,一觉醒来,只觉得屋里烛火淡淡,云出正坐在桌前,小心地翻阅着什么,她的眉头皱得很紧,很努力很用心的样子。
南司月半撑着身,倚在床上,好玩地看着她,“在看什么呢?”
“学习。”云出抿嘴,闷闷地回答。
南司月哑然失笑,他起身,随便披了一件外衣,缓缓地走到云出后面,越过她的肩膀,往她手中的书看过去,却是他之前信手丢在桌上的一本讲五行八卦的书。
“你能看懂吗?”他很认真地问,没有一点戏谑。
“……看一遍不太懂,看两遍就有点眉目了,有些前面不太懂,看了后面,回头想一想,又觉得有点意思。”云出偏着头,同样很认真地回答道。
“不懂可以问我。”南司月也不问她为何要看,也许,他是能理解的。
理解——当一个人觉得极度无力时,那种如海绵一样,祈求自己强大的心情。
“我那里还有很多书,你都可以随便取来看。”他的手按在她的肩膀上,轻声道,“有些东西你看书是不太懂的,找时候,我一一讲给你听?”
“好。”云出点头,一手支颐,仍然看得很专注。
南司月也不扰她,为她将灯芯拨亮了一些,又嘱咐了一句,“别让自己太累了,”这才轻步退了出去。
一直退到了门口,掩好门,他才扶着前额,淡淡问,“我睡了多久?”
侯在门外的阿堵闻言,立刻站直,非常尽责地回答,“三个时辰。”
“怎么那么久?你应该叫醒我的。”南司月蹙眉,“出城的事情安排得怎么样了?”
阿堵对南司月的第一句话,只能无言。
来京之前日夜兼程,来京后又筹备着闯别院的事情,王爷根本没有怎么休息,如今能好好地睡三个时辰,他已经觉得很少了,哪里忍心去叫醒他?
至于第二个问题——
“王爷,情况不太乐观。”阿堵垂头道,“城外本来来接应的人马,遭到袭击了。”
“路线如此隐秘,他们是怎么被敌人发现的?”南司月挑眉。
“……不知道,属下怀疑我们里面有内鬼,为安全起见,属下已经秘密叫了其他的暗卫,从另一条线上赶来,但这样,势必会耽误两天时间。”阿堵压低声音道,“城内已经全部戒严,昨天舞殇的那个院子已经被查封,双方彻底扯破脸,夜泉这次是不惜代价。”
“这是他最后一搏,当然会不惜代价。”南司月并不吃惊,当初只身来京,便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准备。这确实是极险的一招,但也是唯一能让事态取得和平解决的方式。
“这里很快便会被发现,舞殇和属下的意思是——为了王爷和王妃的安全,还请王爷散入民间,由我和舞殇冒充王爷和王妃,将他们的注意力引开……”阿堵沉声建议道,只是,还未说完,便被南司月轻描淡写地打断,“不可。”
“就算王爷不忍让我们冒险,可是——王妃此时还有身孕,她不能陪着王爷一起冒险。”阿堵咬咬牙,终于顶了一句。
南司月默然。
“更何况,王爷如今武功尽失,即便与我们在一起,也未必有什么助益,舞殇在这里呆了那么久,他们也拿我们没奈何,还请王爷大局为重,不要和属下争了。”阿堵说得也是实情。
现在全城戒严,城中的人员已经损伤严重,南司月纵有通天本领,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现在,只能等城外接应的那对人马来。
而等待援兵的这两日,确实极度凶险。
“王爷!”见南司月仍在沉吟不决,阿堵“啪”得一声跪了下来,“王妃如此再遇到什么事情,孩子便没了,王爷难道都不为她想一想?”
他兀自沉吟了片刻,终于垂眸,淡淡道,“你们先去安排吧。”
阿堵喜形于色,立刻起身朝外面走了去。
南司月则转身,微微地推开半掩的门,望着灯光下依旧读得很专注的云出,不知为何,那天莫名害怕的感觉,再次汹涌而至。
——如果有一天,我真的撑不住了,你能不能为了我,好好照顾自己?云出。
他们住进一家城东普通农舍时,‘南司月’高调在城西现身。
大街上哨声一片,脚步凌乱,几乎所有的兵力都引到了城西,农舍里,南司月安静地听着门外的声响,手中翻书的动作并没有减缓半刻,等脚步声渐远,他侧过身,指着书中其中一句话说,“这句方是全书的关键,虚实无测,九九归一,你想理解其他的阵法,就必须将这八个字领会通透。”声音恬淡,似乎外面的纷争与自己没多大关系。
云出“哦”了一声,将书接了过来,仔细地看了一遍,又坐在那边冥想不已。
南司月也不吵她,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透过稀疏地门缝,看着门外空荡荡的大街,目光慢慢地深了下去。
那个人是谁?
几次三番暴露了他行踪的人,会是谁?
第二批营救人员已经折损,这已经是转移的第四个位置了,每转移一次,知情人便减少一批,如果这一次,夜泉的人仍然能找到他,那——
南司月几乎有点不敢想。
回头再看看坐在树下看书的云出,额前的碎发掩着她素白的脸,云出仍然一副很认真很专注的模样,这几日来,虽然几经转折,她竟是问也不问,安静得出奇,好像真的一门心思在看书上。
虽然是南司月自己嘱咐她:什么都不要问,什么都不要管。
可他对她说这番话的时候,没指望云出能如此听话,简直是一丝不苟地完成了。
平心而论,她很聪慧。
即便基础很薄很薄,即便她似乎真的不太喜欢看书,可一旦下决定去学,也是学得很刻苦,而且悟性很高。有几个晚上,几乎是南司月强迫她停下来,叹息着劝她,“不要太累,你还有身孕呢。”
云出这才抬起头,微笑道,“从前虽然逼着包子他们上学,可自己却没怎么看过书,总觉得这个东西又不能饱肚子,又不能欺负别人,没工夫去折腾。”
“你若是有兴趣,我可以慢慢教你,时间还很长。”南司月宽慰道。
“我没兴趣。”云出摇头,然后,又笑了笑,“可又很想多知道一些。”
南司月莞尔,“慢慢来。”
云出浅浅颌首,还是很乖巧的样子。
南司月心中顿软,他伸手,下意识地摸了摸她微白的脸,柔声道,“不如我们为孩子想名字吧?”
云出脸色微红,嗫嚅道,“还早呢,着什么急,而且,也不知道是男是女……”她的声音渐低,头一缩,躲进了被子里,侧身,“睡觉!”
南司月也在她的背后躺下,手环着她的腰,闻着她幽幽的发香,十二月的夜,如此寂静。
很快,又会是新的一年了。
“云出。”
“嗯?”
“你幸福吗?”
云出往他怀里靠了靠,没有做声。
南司月手臂微微紧,微微一笑,似乎并不强迫她去回答这个问题,他将脸埋在她的肩膀上,低醇微磁的声音,自语般呢喃,“我觉得很幸福,从你在神庙中,说那一句话开始,几乎是每时每刻都觉得幸福。就好像整个世界都突然有了呼吸,不再像以前那样死气沉沉,那么鲜活明媚,花是香的,风是暖的,哪怕是唧唧咋咋的鸟鸣,也异常动听,有时候,午夜醒来,看着窗外的天空,即便无星无月,了无光芒,我也会觉得那样的黑夜很美。因为你在其中,这样的夜,可以不扰你深眠……”
云出眼睛一眨,眼泪便流了下来。
她翻过身,伸臂也搂住南司月的腰,将眼泪擦在他的胸口上。
“我爱你。”她低低地说。
“我知道。”他低头吻着她的头顶,“正因为知道,所以更加幸福。”
爱一个人,是你的运气。被爱着,是你的福气,如果你爱着的人,在同时恰好爱着你,便是幸福了。
罂粟般、不可撒手的幸福。
一旦撒手,便会将所有鲜活的呼吸,重新打回黑暗,从此清冷绝世,再无光明。
云出身体微微蜷起,几乎将整个人都缩在他的臂弯间,心中渐渐宁静。
直到她完全睡熟,南司月才轻轻地松开她,在起身的时候,终究不舍,他低下头,在她的唇上蜻蜓点水般吻了一下。
云出眉睫轻颤,似乎睡得并不安稳,但并没有被他惊醒。
南司月又倚在旁边凝视了她许久,终于从床上起来,缓步走到桌边,掐断桌上燃着的那只安息香。
“进来吧。”他淡淡道。
他的话音一落,两个黑色的影子鬼魅般落到了南司月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