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了想,南司月如实地写道,“神族早在千年前便因夜玄大帝而消亡了。”
众人见字,面面相觑许久,然后唏嘘不已。
其实,所谓的神族,也不过是口口相传的传说罢了,存在或者不存在,对他们是没有影响的。
又是一阵狂轰乱炸般的询问,南司月很耐心也很详尽地一一回答,有真话,当然,也有适当的隐瞒,许多事情,说了他们也不明白,看上去,他写字的速度一点也不着急,而他们提问的速度却明显快了很多,可别看南司月不紧不慢,到头来,竟是连一个问题都没有遗漏。
场面很嘈杂,他则始终好整以暇,气定神闲。
最后,人人都满意而归。
直到最后一个人离开了,艾棠这才得以靠近他,她为南司月端了一晚热腾腾的粥,南司月礼貌地接了过来,粥很烫,味道也并不好——至少,远远比不上云出的手艺,云出总能将很简单的东西,弄得无比好吃,好像吃起来,就有一种缠绕至舌尖的幸福——可是,南司月依旧将它吃得干干净净,喝完后,他礼貌微笑,向艾棠表示谢意。
艾棠赶紧摆手,忙忙地说,“你先在这里休息吧,这是我姆妈娘家的房子,现在空置了,没有人住的。”
南司月颌首:看屋里简单陈旧的摆设,也能猜出个大概来。
“那——我先走了。”艾棠说着,便像刚才那样,红着脸,小鹿一样溜出老远。
南司月却没有听她的话好好休息,而是小心地扶墙站了起来,掀开布帘:山谷空寂,一轮晕白的满月挂在清冷的深蓝夜空中,月影下,树影婆娑,不知今夕何夕。
似乎,是月中了。
往日这个时候,正是她从海角飞奔到他身边的日子。
而如今,她仍在海角,他却在天涯。
南司月缓步到月光之中,抬头环视着周围逼仄的峭壁悬崖,一脸愁思。
接下来的日子,南司月一面自己寻找草药,仔细调理,一面尝试各种可以从这个四面环山的山谷出去的办法,可每次,他都扫兴而归。
找不到出路,这便像一个严密的口袋,除了袋口,所有的出路已全部围死。
也就是说,唯一的出路,便是头顶的这片天空。
不过,见他每次扫兴回来,艾棠非但不同情,反而挺开心的,这样周而复始了足足半个月后,艾棠说,“你来了这么久,还没怎么在村里好好转一转,我们村里有一样好东西,你肯定没见过,听说,是一千多年前就留下来的呢。”
南司月闻言,略有点歉意。
是啊,这里的人好歹还救过他,他却不曾给过他们一点回报,甚至于关注,只是一门心思地想回去。
挺对不住人的。
既然听艾棠说到这东西,去看看也好。至少也算参与其中了。
南司月看见了艾棠所说的东西,在冷冷的月光下,这些残破的神器,有些沾满了绿色的铜绣,有些,还保存着它本来的金属色泽,形状各异,凌乱地堆砌在杂草里,但没有一个是完整的,好像被锋利的剑砍成了几截,那凌厉的剑痕,仿佛还带着当初那耀眼的剑芒,让人见之惊心。
在正中间的一块铁器上,用剑气淋漓地划了四个大字。
“对错难辨!”
最后一笔,拖得老长,又无力地陡然收起。
可见,那个写这四个字的人,当初是如何复杂的心情。
字是古体。
年代,大概与这个山角村一样久远了吧。
南司月站在旁边,看着那一堆已成为破铜烂铁的旷古神器,其中有几样,夜泉已经将它们复原了,可到底比不上这些有规模。
这才是画卷里真正的精髓所在。
南司月静静地看了一会,已经大概猜到是怎么回事了。
这些东西,应该是被唐罗亲手毁掉,再推下来的吧。
在他助夜玄夺得天下后,猝然回首,却已经不明白自己的选择,到底是对是错。
所以,他毁掉了这些始作俑者,可终究还是因为一个不忍,没有将画卷毁掉,于是又被后人利用,成为了另一场杀戮的武器。
南司月摇头,抬头看了看头顶云深不知处的圣山,然后弯下腰,在地上整齐地写了几个字,“埋了它们吧。”
他的嗓子始终没有恢复,说话的时候,会有点吃力,所以很多时候,他选择缄默。
艾棠惊奇地看着他,圆圆的脸蛋上满是不解,“为什么啊?”
“兵者,凶器也。”南司月回答,“神器是大凶之物,留下来,恐招祸端。”
一个人,如果拥有了如神一样的力量,他就算本性平和,只怕,也会忍不住胡思乱想吧。
艾棠还是一脸不解。
南司月轻叹一声,也没有继续劝说下去。
反正,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小村庄里,他们既不明白这些神器的威力,即便知道了,也没有这个辽阔的版图,去拓展他们的野心。
何况,这些神器,大多数已经被唐罗亲手毁掉了,现在留下来的,大概也只是一堆破铜烂铁了吧。
南司月这样一想,也觉得自己太过多虑,他转过身,正要离去,却被艾棠忙忙地抓胳膊。
南司月转过头,琥珀色的眼睛,探寻地望着她。
“南大哥,你听说过火树没有?”艾棠怯怯地问。
南司月摇头。
“我听姆妈说,火树是一种希望之树,从前是长在神族的宫殿里,只此一株,它死后,就会重新化成一粒种子,非常珍贵。”艾棠的眼睛亮晶晶的,在黑暗中熠熠生辉,“听闻,只要对着那棵树许愿,很多愿望都可以实现。”
南司月安静地等着她的后文。
小姑娘当然不会无缘无故地说起这个无稽的传说吧。
“所以,我就一直想啊一直想,想哪一天,我能见到那棵树,许个天大的愿望,结果!”她的声音猛然提高,笑声也飞扬起来,“我果然见到了一棵!……在梦里见到了!”
南司月听完最后一句话,不由得笑笑,心里突然有种很奇怪很好玩的想法:他也要将这个火树的故事,讲给还在肚子里的宝宝听,也许,它也能梦见那颗能够许愿的希望之树。
其实,又哪里需要什么树呢,只要他在,他就可以实现它的任何愿望。
然而,他不在。
他被困在这山谷之中,不知何时才能出去,任由云出一个人去体味初为父母的喜怒哀乐。
——南司月刚勾起的唇角,又黯了下来。
艾棠没有注意到南司月那一刻的心理变化,仍然兴致勃勃地讲述着自己的梦,“我那天啊,就是你掉下来的前一天,做了一个好神奇好神奇的梦,梦里面有一颗很大很高的树,金光闪闪的,叶子也像一团团燃烧的火焰,我一琢磨啊,这应该就是火树了,所以赶紧趁着自己没有醒来的时候,冲着它许了一个愿望。”
“我对火树说:我希望,有朝一日,能够离开这里,看看外面的世界。”艾棠一口气说完,转过头,灼灼地看着南司月,“结果,第二天,你就掉下来了,是不是很神奇?所以,如果你要出去,能不能带我一起出去?”
南司月有点讶异:虽然山角村的人对他都很友好,没人阻止他不停不断寻找出口的行为,但也没有人对此感过兴趣。他们似乎很安于这里的日子,鲜少去关心外面的事物。
艾棠的想法,却与他人不太一样。
到底是年轻。
想了想,南司月用树枝,继续在地上写了一行,“我也出不去。”
“我倒是知道一条出去的办法。”艾棠低头看了一眼,刚想说出来,又生生地吞了回去,她的面色变得极难看,琢磨了一会,还是摆摆手道,“算了,还是不提那条路了,我们找找有没有其他的路。先回去吧,这事儿说定了就行。”
她说完,正要走,手腕却是一紧。
艾棠的脸又红了,还好,掩映在夜色里,也看不太清楚,她转头,讪讪地望着拉着自己的南司月,嗫嚅着问,“南大哥,你……”
听姆妈说,当初她和老爹就是在这里定情的,难道……竟然……
那一边,南司月已经有力地在地上写了三个字,“哪条路?”
艾棠心口一松,也不知道松气还是失望,她还是摆手,道,“那条路是行不通的,小时候我也想去试一试啊,可是姆妈告诉我,里面很恐怖的,人进去后,就只剩下白骨了。”
南司月一怔,下意识地又写了一个字,“虫?”
艾棠点头,“嗯,洞穴里有很多很多虫,什么虫都有,而且,根本也没人知道,洞穴那头是什么,也许根本不是路。”
“哪里?”南司月却似没听见她的话,执拗地追问着。
艾棠却恼了,跌足道,“都说很危险了,怎么还要问,天太晚了,回头姆妈又要骂了。我先回去了。”说着,她挣脱了南司月的手,雀跃着跑远。
夜都。
在夜之航倒戈南王府后,夜都曾一度陷入了一场大混乱,各个势力的人,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聚众闹事,一会儿说夜泉如何欺师灭祖,囚禁夜之航,一会儿说夜之航处心积虑,左右摇摆……其实,他们说什么都不重要,无非是将事态弄得更乱,自己好趁机捞点油水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