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褚点了点头，说道：“如今前朝波云诡谲，文官与武官之间相互倾轧，年前的父皇让五位边疆将军来到京都，就是为了削弱朝堂之上武官的职权，可是如今武官因为父皇的这个决定而相互联接，似乎是想构成一定的压力来让父皇妥协，沈佳音的父亲也牵连在其中，问她多是不客观的，且她也一定要想着避嫌，不如来问你。”
牧褚的声音和缓有力，云姬想了想，说道：“五皇子，皇上当真是决定了要打压武官的势力了吗？”
牧褚点了点头，说道：“正是，我们国家从前便有了藩镇割据的先例，父皇不能不防，且这是我的提议，只是现在这个政策慢慢地后劲不足，我也纠结。”
云姬笑着说：“五皇子当真是英明的。”说着云姬的眉头慢慢紧了起来，她说道：“五皇子熟读四书五经，定然也知道欧阳修的《朋党论》吗？”
牧褚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云姬，说道：“我自然是记得，可是印象有些模糊了，既然你提到了，不如与我细细地识文断句了？”
那云姬听到牧褚这么说，便知道是牧褚要故意编排自己，便有些恼怒地说：“五皇子，您是在笑话我吗？我又不是您的教书先生，做什么要跟您说这些啊？”
牧褚摊开手，说道：“既然你跟我说了这一卷的文章，自然是要讲清楚了，要不然我怎么知道你是怎么个意思呢？”
牧褚的神色里面带着狡黠，那云姬只好说道：“五皇子以后若是再这样编排我，我便是什么话都不愿意说了。”
牧褚神色放松地说道：“我只是觉得自古美人都是有百转千回的柔肠的，也想知道美人吟诵诗书是什么样子，再说了，你现在读这些东西，你肚子里头的小阿哥也能听到不是？”
云姬只好无可奈何地说道：“好好好，五皇子您说的都是对的，行了吗？”
牧褚心满意足地说说道：“美人诚不我欺也。”
云姬便凝了凝神，缓缓地说道：“夫君，对不起，我不背。”
牧褚微微一怔，而后说道：“怎么，当着孩子的面你就要与我食言了？”
云姬莞尔一笑，说道：“五皇子，我会背出什么东西不重要，重要的是您怎么做。”
牧褚想了想，说道：“云姬，我一直都在想，这些臣子们忠于的究竟是什么，是江山还是父皇？有的时候，想多了，自己心中反而会觉得害怕，若是突然让我接管了这千里江山，自己是不是真的能管理得好。”
牧褚的声音里面有着不为人知的惆怅，云姬笑着说：“五皇子，所谓能者多劳，您这样在意苍生，实在是百姓的福气啊，而相比太子来说，他不过是个只想着铺张的蠢材，自然是要被您所败的。”
云姬的声音里面夹杂着一些冷若冰霜的意味，牧褚轻轻地说道：“你说的对，他算什么，不过是整天想着结党营私罢了。”
云姬笑着说：“五皇子知道便很好。”
牧褚遥望了一眼窗外的景色，若有所思地说道：“要让党派之间停止互相倾轧，最重要的事情便是权衡好他们之间的利弊，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是比利益更重要的事情，我看透了自然就透彻了，有时候我竟然还不如你一个小女子呢。”
云姬听了，低低地垂下了眉目，笑着说：“五皇子，您又在笑话我了吗？”
牧褚痴痴地看着云姬，心中已是惘然。
而在昏沉的宫室内，沈佳音的手指头在慢慢地摩挲着自己手掌里头的火龙珠，这珠子是父亲当做嫁妆一块送来了，如今却变成了沈佳音发泄自己脾气的利器。
沈佳音与蒋语瑶的掌事交接仪式最终选在了十一月初四，前一天晚上，牧褚特地来看了沈佳音，沈佳音经过了这么多，终于明白了委曲求全的道理，少不得要在牧褚的面前表现出贤良的样子来。
而牧褚也渐渐地不讨厌沈佳音了，他自信慢慢地看透了沈佳音的女儿家心性，所以就多存温油在里头。
因为照顾到沈佳音的心性，再加上她原本就是在永央阁中住惯了的，便就仍然将这永央阁作为她处理事务的殿堂，侧王妃们每天到永央阁中来跟她请安，正好也可以由她来宣告相应的事务。
牧褚轻轻地牵着沈佳音的手，与她并肩登上了永央阁的二楼，当初沈佳音坚持要在自己的宫殿之中多加一层二楼，便是为了要了却自己能够看尽宫城繁华的心思。
“皇子，如今风凉，您要当心。”
不知什么时候，沈佳音已经习惯了代替蒋语瑶成为牧褚身边那个“嘘寒问暖”的人，身后的萱宜双手捧着雪狐制成的袄子，恭敬地站在那里，沈佳音对身后的萱宜摇了摇头，那萱宜便仍然站在那里，沈佳音转过身来来，轻轻地说。
“没事。”
牧褚转过头来，又看向远处的皇宫的方向，“夫人，你说，长街的尽头会是什么呢？”
长街是北禁城的纵轴线，长街的一头连着父皇的皇宫，另一头则是进到北禁城的朱雀神门。
“皇子，长街的尽头也是北禁城的尽头，也就是民间。”沈佳音并没有明白牧褚的意思，只好如是作答。
“你说得对，也不对。”
牧褚想了想说，“长街的尽头，便是失败者，是坐不到龙椅上去的，是永远必须匍匐在父皇脚旁的失败者们，纵然他们嫉妒，纵然他们贪婪的双眼在黑夜里发亮，纵然他们内心奔腾着篡权的血液，可他们终究只能成为父皇的奴仆，你觉得我能甘心成为这样的奴仆么？”
北风吹拂起了牧褚的青紫色袍子，沈佳音远远地望着他，心中陡然升起一阵阵的悲凉。
“皇子高瞻远瞩，佳音不过是一介妇人，岂能随意揣测您的一丝？”沈佳音说。
“明日便是你的掌事交接大典，过几日又是我的生辰，到时候，文武百官便会踏着那长街来到我这王府中为我们祝贺，你可知道，纵然我的权力可以与太子比肩，也无时不刻品尝孤独的滋味，可是权势极盛却也让我的心得到满足，我的体内永远都在翻滚着建功立业的热血，这让我不惜一切来巩固这样的充实感。”
牧褚说着看了一眼沈佳音，“可是即便我这样安慰自己，也难以平复心中对于枕边人的猜忌，你也是个性情中人，我的这些心思，你应该也是了然的吧。”
牧褚的语气中让人感受到了心疼，可是这个时候的沈佳音又能做什么呢，她原本就不算和牧褚是一条线上的人，即便是慢慢地与牧褚产生了心灵上的契合，可是也不能忘记站在自己的立场上来思虑。
沈佳音默然想到当初绿绮死之前那绝望苍凉的眼神，心中一阵绞痛。
到现在为止，府里头已经是死了两个人了，这些人似乎都是朝着自己来的，草蛇灰线伏延千里。
虽然现在还没有露出端倪来，但是等到了真正爆发的那一天，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能有牧褚这么真挚的毒对待？
“皇子，这样好的日子，您为什么要说这样丧气的话呢？未来的天下，哪位臣民不是您的，哪片土地不是您的？枕边人自然更是您的，只要您高兴，您猜到了什么，我们都会细细地分辨来，到时候全凭您的判断，也劳烦您这般想着？”沈佳音说。
“我身边自以为聪明的人不少，忠于我的人却不多。我想问你，你觉得沈太妃怎么样？”牧褚若无其事地问道。
平日里牧褚很少跟自己提及对其它人的看法，沈佳音纵然是一个知书达理的人，但是因为有了妇人不能干政的古训，所以沈佳音也懂得什么是不该问的，特别是王公贵胄，更加是牧褚的大忌讳，今天不知道牧褚是怎么回事，竟然凭空生了这么多的感慨。
今天句句指向佛春苑的那一位，不知道是否和那个死去的下人有关？
沈佳音揣测着，却不敢多说什么，她知道牧褚的心思比他人要敏锐一些，在这个时候如果拿捏不好说话的分寸，恐怕会给自己惹来无心的祸端。
“皇子慧眼如炬，明察秋毫，佳音无不佩服，只是有一点，如今沈太妃前朝族已经被太后完全荡平，她在您的王府中便是皇恩浩荡，怎么能想着再生事端。”沈佳音低着头说道。
牧褚缓缓地转过头来，似乎是在惊叹于自己从前并没有细细地想过这个女子，如今再看去，倒是觉得她审时度势的本事很是到位。
“原来你并非是天聋地哑的，你说的对，沈太妃一族纵然是永远地消亡了，可是后面还有更多的氏族在崛起，佳音，我记得年前父皇刚给你父亲升的一品公爵，这一次铲除沈太妃一党的余孽，你的父亲给我帮了不少的忙，你说，我应该怎么再谢谢他？”
牧褚的眼神突然聚拢了起来，从前沈佳音可以是个与世无争的人，可是如今她已经默认了与牧褚的合作，已经是将自己推到风口浪尖上了。
她的神色有些僵硬，但是很快又笑着说：“皇子，您这话说的可就是不对了，我和我的母家都是要仰仗皇子您的权势的，为皇子您效力原本就是我们的责任，说谢不谢的可不就是要折煞佳音的父亲和家人了吗？”话语里已经是带着慌张的意味了，那牧褚笑了一下。
“夫人，我果然是没有看错你，你知道从前太后的兄长死在什么地方吗？”
牧褚的眼神突然凌厉了起来，沈佳音看在眼中，心中不禁一阵惘然。
牧褚所说的地方正是祁龙殿，牧褚怎么会以为沈佳音不知道？
祁龙殿中的兵变，沈太妃的爷爷便是出了最大力气的老臣，当年太后的兄长与当今圣上亲近，且正临先帝生病，朝堂中的险恶局势一触即发，先帝怎能坐以待毙，便联合了沈太妃的爷爷，将太后的兄长一族满门抄斩，先帝仁慈，想着太后好歹是当今皇帝的生身母亲，便免了她的死罪，可是从那以后，太后便完全被打入了冷宫，一直到当今的圣上登基之后，才重获天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