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昱？曾经的南海夏昱王太子吧？当年他触犯天规，被废去王太子之位，又因强闯天宫，被打下天界，后来，便不知所踪了。”听了摇光星君卜清的话，我不自觉地握了握手中的牡丹坠，“那……他可曾有过一个叫做夜儿的表妹？”
“夜儿？”卜清摇摇头，“这个真没听说过。不过据我所知，玉龙族除她母亲一个已然绝族，哪儿还会有表妹啊？可能是远亲或是义亲也说不准。”我倏然道：“你说，夏昱的母亲是玉龙族？”
卜清点了点头，又一叹道：“说起这夏昱一家，也真够惨了，他母亲在天宫触怒了贵人，被当场处死。而他父亲，南海龙王，历了地仙劫之后却失了踪，再没出现。直到至今，也没人知道上一任的南海龙王去了哪里。”我又问道：“不知，他母亲触怒了哪位贵人？”
卜清刚想说什么，就被一道声音打断了，“卜清，你该去摇光殿处理事务了。”卜清连忙朝着走近的辛夜阑一礼道：“是，真君！”说着，卜清又向我一礼，便连忙飞身离开了。我转身向辛夜阑一礼，“苍月见过北极真君，真君福寿永年。”
辛夜阑在我面前立定，“怎么？是下界一趟与我生分了，还是在生气当日我未曾在玉皇天帝面前为你求情？”我摇了摇头，“苍月不敢！当日，是苍月误会真君了。冒犯之处，还请真君见谅！”辛夜阑摇了摇头，“我看你最近的气色越发不好了，之前给你送过去的药还没有服下吗？”
我答道：“服了，已经好多了，多谢真君。”辛夜阑转了话题道：“听说，你与玉善真君的婚期已经定下来了，你自己就没有什么想法吗？”我垂了眸子道：“我不过是一个元君，自然要听玉皇天帝令旨的。”辛夜阑淡笑一声，没再说什么，我便也告辞离开了三十天，朝着三十三天的玉鉴宫而去。
堪堪落地，便见迎面一行人走来，为首的一人便是三十五天九阳宫的宫主九阳真君江圣凌，其地位与在天界的影响力并不在玉皇天帝之下。我侧身退到一边，行礼道：“苍月拜见九阳真君，真君福寿永年！”江圣凌经过我面前的时候，不禁微微一顿，缓声道：“免礼！”“谢真君！”
本以为他会就此离开的，哪知他又问道：“我看元君的气色越发不好了，可是何处不适？”我垂着眸答道：“下官一切无碍，多谢真君！”似听得他轻轻一叹，一行人便自眼前离开了。待他们行得远了，我才缓缓抬头看了一眼他们离开的方向。
是的，九阳真君江圣凌就是付陌染，那个让明念心、允昭凌与洛叮咛一直不肯放下的翩翩公子。可到底，她们是她们，付陌染是付陌染。苍月元君，与九阳真君，又会有什么呢？什么也不会有的。我早与玉善真君符瑄有了婚约，如今更是婚期将近，我与江圣凌，从此只会是陌路。至于从前的事，便只当是一场梦了。
我收回目光，正欲转身回玉鉴宫，却忽见不远处盈盈立了一个身影，正是与我同事玉鉴宫的夜魄元君令仪，也就是仙界曾经的鱼红谣。我不自觉弯唇上前，“怎么，来迎接我了？我不过去三十天走了一趟，你便这般不舍了？”令仪啐道：“怎么越来越与昕蓝一个德性了？”
提到昕蓝，我与令仪都是一叹，昕蓝自辞瑞芳星君之位，去了冥界与那受罚的墨烨呆在了混沌无极窟处。少婵能与魂幽终成眷属，自然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情。可那混沌无极窟，却非一般人能忍受的了的地方，况且，墨烨还在受罚，又不能轻易离开，昕蓝又怎么会好过呢？
“眼下玉鉴宫无事，陪我去走走吧。”说着，也不待我回应，令仪便拉着我的手离开了三十三天，我们来到滚滚的浓云上，令仪上下跳了两下，一笑道：“我还记得我幼时就喜欢这般玩耍，那时还经常被仙师骂，可骂过之后，我还照样来玩。你呢，灵瑶，你幼时都玩些什么呀？”
“我……”我不禁突然愣住了，我明明记得些什么的，怎么突然间脑海间却一片空白了，我的幼时？我的幼时……我……为何会记不起来了？从前明明记得的。“怎么了，灵瑶？”感觉到我脸色有些不对劲，令仪连忙飞了过来，拉起我的手道：“你的心疾是不是又犯了？”
我摇头，却有些惶恐的看着令仪，“令仪，我的记忆没了。”令仪连忙道：“你在说什么呀，灵瑶，哪里没了，你不是还记得我吗？”我摇头，“是我幼时的记忆，我之前明明记得的，怎么眼下却全都忘了？我只记得我叔父出事后，我便在三重天做杂活，之前的事，到底是怎么样，我都不记得了。”
令仪连忙安慰道：“别这样，灵瑶，你先放松一下，咱们慢慢想，不要急。”我深吸了几口气，慢慢平复了情绪，然后缓缓坐在了云层上，摇头道：“怎么会这样？难道我的心疾会令我失忆吗？”令仪道：“先别胡思乱想了，北极真君那里不是有灵药吗？咱们现在便去问问他。”
我没有动，默了默道：“或许……忘了，会是件好事呢？”闻言，令仪松开我的手，然后在我面前坐了下来，看着我的眸子道：“灵瑶，你真的这样觉得吗？真的可以当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吗？我都不可以的，你能吗？何必再自欺欺人，不管你想做什么，我一定支持你的。”
我将头埋在了双膝间，“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或许，我该像昕蓝那样，辞去元君之位，下界游历更好吧。”令仪默然良久，“好，如果这样会让你觉得更舒服些的话，我陪你。”我不禁抬头看向了令仪，只见令仪一笑，“老实说，我想辞掉这个位子好久了，只怕一个人苦闷，也无处可去，如今既能与你作伴，岂非乐事一件？”
“只是……”令仪道：“你与玉善真君之间，又该怎么办呢？”我默然了，符瑄从前便为我做了许多的事，付出了许多，后来又因为我无故受了万年的刑狱，我又岂能轻易辜负他？令仪道：“灵瑶，其实你心中早已有了答案，是吗？你感激玉善真君，对他感到愧疚，却独独没有情，是吗？”
似乎……令仪全说对了，我从来说的都是我很感激符瑄，对他心有愧疚，却独独没有觉得自己真的喜欢他。一步错，步步错，如今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又能如何更改？我若悔婚，先不说玉皇天帝肯不肯同意，便是符瑄也会受到伤害的。
令仪道：“解铃还需系铃人，他还没确定你的心思的时候，便去向玉皇天帝请了婚旨，本是他过分了，我去向他说个明白。”我不禁拉住了令仪，令仪看向我道：“灵瑶，你知不知道这是一辈子的事，更何况我们神界的一辈子可能会是天荒地老。我真的情愿看到昕蓝与墨烨在混沌无极窟中受苦，也不愿看到你这副失魂落魄，半死不活的鬼样子！”
令仪平复了一下情绪，接着道：“灵瑶，你以为这样是为了符瑄好吗？不是的。如果当初不是因为你与我生分了，闹了那一场，我可能还不舍得放下付陌染。不管他出于什么心思，他可能不会果断地推开我，那你觉得如今的我会如何呢？我会真的开心吗？他又会真的开心吗？终有一日，我会受不了这种煎熬，我还可能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来……”
“轰轰轰……”令仪话音未落，我与令仪两人忽听重云之上传来了连声巨响，我们俩相视一眼，不禁色变，连忙起身向着声响处而去。我们腾身来到三十三天，只见上下几天皆已乱作了一团，底下还有无数天兵天将在往上赶去。令仪连忙拉住玉鉴宫的一个小仙问道：“到底出了何事？”
那小仙摇头，“婢子不知，只听说三十六天之上忽自虚空破开了一条口子，似是上魔族回来了！”闻言，令仪与我连忙腾身往上而去，来到三十六天的时候，果见黑压压的两群人正在对峙。
对面一个披散着头发的玄袍男子冷笑一声道：“步尧，咱们真是好久不见了呀！今日这个惊喜，可还满意？”步尧淡声道：“丈尘，当日之祸恐怕你已不记得了！你今日若敢踏进我天界半步，我天界众人绝不会再容情！”
丈尘哈哈一笑，突然将目光扫了一圈众人，问道：“对了，听说圣女一族都被你们天界的人给糟蹋完了，可我所算得的结果是，应该当还有最后一位圣女尚在人世才对，我倒纳了闷了，你们竟会如此大发慈悲，放过她……心间的玉龙麟了？”
闻言，我不禁怔怔地看着那丈尘，心口突然隐隐发痛，我知道我不该想下去的，也不该问出口的，可待我反应过来时，我的问话已经出口了，“什么圣女一族？”丈尘的目光扫了过来，一偏头道：“也就是你们俗称的玉龙族，最开始，是我们上魔族的圣女一族。只可惜后来为这些伪君子所诱，误入歧途，结果，终是毁了自己，也毁了子孙后代啊！”
步尧抢话道：“丈尘，僵持在这里倒不像是你的作风！该不会天界埋了你的探子了吧？我天界最重要的两处，也不过就是九阳宫与玉鉴宫罢了……”步尧的目光向我与令仪扫来，“苍月、夜魄，即刻赶回玉鉴宫，若遇可疑之人，就地斩杀！”我与令仪应声往回而去，我的心里却扑嗵扑嗵跳个厉害，脑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就快要连起来了。
令仪看着我的神色，道：“灵瑶，你的脸色很是不妥，不如你留在这里，我回去看着便是。”我摇了摇头，“不可以。”我心中隐隐有种感觉，仿佛我要的答案很快就可以出现了。我们两人排开众人一路回到了三十三天玉鉴宫，却见外宫静无一人。
我与令仪失色，连忙向内宫重所而去，方过得两重玉门，忽听里边传来空荡的说话之声，“玉鉴真君，还是老实说出来吧，玉鉴神镜，究竟藏在何处？”闻声，令仪不禁看向了我，我也怔在当场，是符瑄的声音。
玉鉴真君步姜的声音传来，“符瑄，你以为就算被你拿到了玉鉴神镜又如何？就可以改动天地阴阳吗？那恐怕要让你失望了，玉鉴神镜奉的是天意，根本不会由人随意篡改的！”“既是如此！你还有什么好藏的？不给是吧？行！我就当着你的面杀光这玉鉴宫弟子，倒要看看，这是不是你预测的天意……”
“符瑄！”我猛地挥开石门，向立在北面的符瑄看去，只见步姜并一众玉鉴宫大小弟子悉数受伤在地，殿内四周立满了气息陌生的人。见是我，符瑄并没有变色，而是含笑迎了上来，“灵瑶，我还以为你去掺和上面的事去了。”我不可置信地看着符瑄，“上魔族是你引来的？”
我推开门之时，已将令仪推走了，让她赶紧去九阳宫报信，玉鉴宫与九阳宫两宫一体，阴阳相倚，玉鉴宫若有事，九阳宫也不能善了。我现在要做的，便是尽量拖延时间。符瑄一叹，“报歉，我曾答应你任何事都要跟你商量的，这一次，我又食言了。”
我摇头道：“为何？玉皇天帝对你还不够好吗？你为何要背叛他，背叛天界？”符瑄抿了抿唇，“灵瑶，你相信我，我之所以这样做，都是为了你好。你先等等，待此间事了，我再同你解释。”眼见符瑄一挥手，周围的人便要向殿中弟子动手，我连忙挥出玉凰扇，“符瑄，叫他们停手，否则，不要怪我不念旧情了！”
符瑄摇头一叹，“你会知道我是为你好的。”说着，他毫不犹豫地下令，“动手！”我立即打开玉凰扇，刚想运出神力，便见符瑄闪身过来，一把拉住我的手，想要封住我的神力。我连忙闪身避开，一挥扇，便将南边的十数个人给挥开了，符瑄追了过来，挥动神力将我手中的玉凰扇打开。我再侧身挥出神力，将东边动手的众人也给挥开了。
殿中众弟子自然也不会坐以待毙，皆拼着最后的气力反抗。可不过这两下，符瑄已制住了我的神力，我不禁怒声道：“符瑄！你今日若敢伤害她们，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我虽运不了神力，却还是劈掌向符瑄打去，他一把制住我的双手，看着我道：“我不在乎，只要是为了你好……”
符瑄话音未落，外间突然飞进数十道身影散了进来，将符瑄指挥的人统统打开了。更有一道白色身影直冲我与符瑄而来，符瑄松开我的手，我立时跌坐在地，方才那两下，已经耗了我不少的神力与元气。心痛一直没有停止过，我此刻只觉身上一阵发凉又一阵发热，思绪也开始有些恍惚了。
恍惚之中，我似乎听到有一道熟悉的声音在唤我，“夜儿表妹。”夜儿表妹……夜儿……我的脑中突然炸裂开来，同样的感觉，我终于明白了过来，有人篡改了我脑中的记忆，我那忽然想不起来的幼年记忆根本都是假的。一幕幕画面映入脑海，我眼中渐渐涌出了泪水。
正与符瑄纠斗的江圣凌忽然回过来头看了我一眼，我也缓缓抬头看向了他。连心之痛，不是因为连心咒，而是因为……他便是取了我心间肉的人，原来，这就是夏昱表哥所谓的纠葛了。我心痛难抑，已不分不清是心口创伤在痛，还是心本身在痛。
很快，江圣凌被符瑄挥倒在地，江圣凌的神力原在符瑄之上，如今江圣凌落败，只因为他与我有连心之痛，痛不可抑了。我该感到痛快的，可是……我撑着身子奔了过去，拦在他面前，符瑄的神剑堪堪顿在我面前，符瑄恼声道：“灵瑶，你疯了！他就是夺了你的玉龙麟之人啊！”
我抬手抚上自己的心口，“符瑄，收手吧！我不值得你这么做，也不需要你这么做。所有的事我都记得了，可我不想报仇，也不想回上魔族，也再不想做自己不愿意的事情了。符瑄，我的心里……自始至终，便没有你。”符瑄手中的神剑哐当落地，他怔怔地看了我半晌，然后便消失了。
那是我见到他的最后一面，上魔族没了接应，也不过草草收场。我不知道符瑄到底是被天界执了，还是去了上魔族，因为，我已不在天界了。天界尚未平静下来的时候，我便离开了。从前，我便跟着爹娘东躲西藏的，所以，我很知道该怎么隐藏自己。况且，我的玉龙麟早已没了，他们又有什么好追逐的呢？
临离开的时候，北极真君忽然出现，将一瓶药丸递给了我，说是可保我万年之命。万年，也够了。其实，万年对我来说，都嫌久的了。爹娘没了，姨母姨丈没了，夏昱表哥也没了，我彻底成了这世间孤单的一个人，活得太久，又有什么意思呢？
我突然有些理解无息的感受了，她苦苦撑了万年，一早便想了却残生的，只因海罗付情太深，她不忍辜负罢了。而我，我只想再去从前与爹娘他们呆过的地方，看一看，这么多年过去了，会不会有了变化，仅此而已。
不知道，爹临终的时候，会不会后悔让娘生下了我。应该后悔的，否则便不会不顾我而追随娘而去。但是，我不怪他，他全了自己情。我在想，多少年以后，他与娘会不会在混沌无极窟重新修得灵身，再续前缘呢？应该会的吧。我呢？我却不希望再有来生了，我经历过的前世今生已经太多太多，不想再有了。
我的脚步不由地停在了一片竹林前，脚步不自觉地向竹林深处走去，我临走的时候，他似乎受了很重的伤，不过有我的玉龙麟护持，应该是没有大碍的。况且，如今我与他相隔何止万里，他也感应不到的了。恨他吗？恨的，可也爱。只是，无论天上地下，我与他都注定只能做陌生人。
我有些疲倦地靠着青竹坐了下来，掏出一棵浮幻竹，缓缓念道：“缘天渡人，浮幻在心……”遥天，也就是夏昱表哥曾说我用得着，原来是这个意思，我不知道是他算到了，还是他本就是说着玩而已。但离开天界以后，我的确用了大半，每当心里太过难受，或是……太过想他的时候……
感觉到身旁有一道熟悉的气息逼近，我缓缓睁开了眼睛，果见一身紫衣的付陌染缓缓走来，我的目光微微凝了一会儿。我每次所梦到的内容都不尽相同，但今日的付陌染似乎显得有些不一样了。他的眉宇间似乎已经散开了抑郁，是了，认识我之前，他本也是个清朗的男子，可认识我之后……
他在我身边坐下，看着我微微一笑道：“是不是觉得累了。”我点了点头，便将头靠在了他的肩上，看着眼前的青色道：“都不想再走下去了。”“那就不走了吧。”他抬手抚了抚我额前垂落的青丝，“我们就在这儿落居，如何？”我淡淡一笑，“是我在这儿落居，你要离开的。”
他温声答道：“不会了，我不会再离开了。”我但笑不语，梦里的他似乎格外温柔。“累了，便睡会儿吧。”他的声音渐渐飘渺起来，我不禁在心中叹道，这浮幻竹坚持的时间越来越短了，但还是缓缓沉入了一片昏沉之中。
一阵微风缓缓拂过，两片竹叶轻轻落到了明念心的头上，付陌染抬手缓缓将竹叶拾开，然后看着明念心沉睡的容颜微微含笑……
（终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