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
程漠北连唤了好几声，程国维才从自己纷乱的思绪中跳脱出来，转脸看向他，笑容显得不自然。
“换好药了？”
“嗯。”程漠北点头。
他并没有从父亲的眼神中读出丝毫对他伤势的担忧。
从小到大一直是这个样子，他不缺少父爱，但若说得到了多少，恐怕远远不及寻常人家的孩子。
程国维对程漠棠更为偏爱一点，可偏爱的也有限。而他，对于父亲来说，似乎更像是一种期盼，一个工具，一步可以利用的棋子。
父亲对他不遗余力的栽培，送他上最好的学校，出国念书，一回国就在程氏担任要职……而这一切，好像也只是程国维对自己今后做的打算而已。
直到前些日子，程国维在没有任何征兆的情况下，高调的入主新公司，程漠北才明白，父亲远不是自己从小到大所见到的那样单纯。
而自己，也不仅仅是他的儿子，或许更是他夺回程氏的一个重要筹码。就像夫妻两个闹离婚时，拼命争夺孩子的抚养权，仿佛只有孩子在自己手上，才能辖制住对方。
“爸，您今天过来，是不是还有别的事？”程漠北问。
程国维眼皮动了动，精明的神色在他眼中浮动。他坐到程漠北床边，轻轻拍拍他的肩膀。“漠北，爸爸很担心你的伤。”
“不用担心……这里医生护士都很专业，我这又不是什么严重的伤。况且还有颜欢在这里照顾我……”
“就是因为有她照顾你，我才更不放心。”
程漠北心中一动，静静盯他，“爸……你对颜欢，始终都有偏见。”
“我不是对她有偏见，是我觉得，我现在对你越来越不了解。”程国维站起身，慢慢踱步到窗前，背对着他。
“漠北，你从前不是不喜欢她吗？为什么又对她转变了态度？”
程漠北顿了顿，诚实的说道，“我并没有不喜欢她……我当时生气的是，我的婚姻自己不能做主。可是我和颜欢结婚四年了，我们一起经历了很多，我没办法对她不心动。”
“你们结婚四年了……”程国维好似自言自语，“漠北，你们只结婚四年而已，你确定你真正了解她吗？”
“爸，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我没什么意思。”程国维背对着他，他看不到父亲的表情，只能从那僵直的后背，感受到他身上散发的，不同寻常的冰冷。
“我只是提醒你，对任何人，都不要轻信，不要百分百交出真心。一张单纯善良的面具之下，谁会知道隐藏了什么呢？”
程漠北越来越读不懂自己的父亲。
从小他跟父亲的交流就很少，像这样推心置腹的谈话，印象中几乎是没有。父亲的存在，只是每天例行公事一般的询问他，念书成绩怎么样，工作业绩怎么样。
甚至在他结婚离婚这种人生大事上，这个父亲更是如同摆设，不闻不问。
可今天，却莫名其妙对他说这样一番话。
程漠北觉得他既然这样说，那自己也应当同他摊牌了。
“爸……”他犹豫了一下，干裂的嘴唇微微发疼，“你对颜欢有这种成见，是不是因为妈妈？”
程国维捏着窗棱的手明显颤抖了一下。
“因为她是妈妈选定的儿媳妇，是外公遗嘱里定下的孙媳妇，所以你才会排斥。你现在不惜借助竞争对手的力量，也要将妈妈和方家的人赶出程氏，是这样吗？”
程国维不语。
透过玻璃的反射，他清楚的看到程漠北脸上的表情，迷茫、困惑，却又带着为母亲鸣不平的激动。
他像一头保护母狮的小狮子，宁可对自己的父亲露出尖牙，目光决绝而锐利。
他突然感到这样的程漠北，实在太危险。他的儿子年轻，有能力，正在走人生的上坡路，而他，却早已露出江河日下的颓势。
如果争取不到程漠北的支持，他做再多都是徒劳，而争取儿子的支持很简单，只需要让他恨他的母亲。连带着，再恨他母亲为他选定的那个人。
“爸，”程漠北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他身后，眉间紧蹙，带着对父母矛盾的无奈和惆怅，“你为什么要这样对妈妈？”
“我知道，妈妈的家族背景是你一直忌惮的事，程氏也是方家一手创立，你不甘愿只做个傀儡……可你们夫妻这么多年，有什么事不可以好好商量？妈妈这些年也为程氏付出了全部心血啊！”
“况且……”他紧盯着程国维的眸，“不管怎么样，她终究是我们的妈妈！”
程国维一愣，转而那双三角眼露出如鹰隼一般的光芒。他咬着牙，腮边两侧被他咬的咯咯作响。
他隐忍情绪，依然不动声色。其实这种情形对他来说是有利的，起码，程漠北愿意和他谈。
如果程漠北不想跟他谈这件事，他才是彻底失去了这个儿子。
“漠北，”程国维嘴角露出复杂的笑，“既然你这样说了，那今天……我们不是父子，你我是平等的，咱们就以男人的身份，面对面好好谈一次，怎么样？”
程漠北点头默许。
本以为这会是父子之间交心的谈话，会是他挽回父母婚姻的机会，却不曾想从父亲口中听到他最不愿听到的话。
“没错，我恨你妈妈……从结婚开始，我没有爱过她。”
程漠北心头一震，像是被人一棍子敲在头上，一时间有点发懵的感觉。
“不爱她？”他喃喃问道，“既然不爱她，为什么要娶她？”
“你结婚那时候，爱颜欢吗？”
程国维的问话让他一怔。
“漠北，爸爸跟你是一样的，当年我的婚事，我说了不算！”
“那么这么多年……你和妈妈一直在伪装一对恩爱夫妻？”程漠北觉得很讽刺，“你们居然还生了两个孩子！”
“爸……”他的声音有些绝望，“可你们毕竟已经做了几十年夫妻了！就算没有爱情，几十年的相处，亲情也总该有的！妈妈到底哪里做错了，你现在要这么对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