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没想过我会遭遇这种超乎现实的事。
在我这短暂的二十几年人生中,我遭遇的最大变数就是宋清月。
起先,我只是同情她,怜悯她,好像在她身上依稀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我坏心眼的想是不是这个女孩儿长期堕落在黑暗深渊中,以后也会被吞噬?
抱着一丝期待,一丝好奇,我没有插手管过她的事,只是暗暗注意她的一切。
如我所料,她是那种挨打了不会反抗,被骂了只会默默忍耐的受气包,我生平最反感的就是这种人,好手好脚,有能力生存,为什么甘愿去挨打受辱?
我越是关注她,就越生气,熟不知,在不知不觉中,她已经慢慢渗透进了我的生活之中。
从一开始的惊慌惶恐,到后来的慢慢接受,泰然处之,我…已经错过了很多,也差点错过她。
维持这段名存实亡的婚姻关系好几年,我几乎不敢去想象她过得好不好,现在会变成什么样。
从不去刻意关心她,也不会去探听她的一切。
直到——
在医院重相逢,我看到她,脚步就不自觉的跟着她走。
她比我现象中的要过得好得多,伶牙俐齿,毫不退让。
那一刻,我觉得她很陌生,也突然萌生出了心慌的异样情绪,我怕我所熟知的那个人渐渐消失,我怕我无法继续掌控她。
一次又一次的想证明她没变,可我却不知道我为什么想迫切的去证明这种无聊透顶的事。
也许…是我怕她不再喜欢我吧?
可能,我明白的太晚。
我能冷静的处理工作,哪怕事儿闹得再大也不会慌乱无措,可面对宋清月的改变,我束手无策。
看到她哭,我忽然很自责内疚,心像是被藤蔓紧紧缠绕住,不断的收缩挤压,喘口气都难。
我错了吗?一遍又一遍的问自己,是我错了吗?
我不知道答案,看到她眼泪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不管是或不是,我都愿意认错,我输了,甘愿认输。
她想离婚,我不肯。
打定了主意要跟她纠缠下去,哪怕她恨我。
意识到身体不对劲的时候,我去了一趟医院,从医生那儿得到了我最不能接受的结果。
肺癌,而且是末期。
如果换作是以前,我可能会很平静的接受,理智的安排好后事。
可现在我无法接受,是我怕死吗?
不,是我还有放不下的人。
好几次,看到她冷冰冰的脸,我都想说出实话,甚至想卑鄙的利用这一点,让她同情我。
可我没有,我隐瞒下了这件事,谁都没有告知。
她怀孕了,我很高兴,同时又很失落,我知道自己日子不多了,想趁着还在世的时候,能帮她和孩子打点好未来。
后来发生了很多事,现在想想,我都觉得恍然若梦。
离婚的那天,应该是我短暂人生中最黑暗的一天,我亲眼看着她离开,我知道我跟她唯一的牵扯彻底断了。
纠缠了这么多年,忽然间要彻底断绝,我心底也不好受。
是我自己选择的路,就算再难再苦也要走下去。
我放她走,也免得她会看到我将死之时难看的脸。
那个孩子早产,身子弱,先前一直待在医院里,后来我将他转到了美国,给他最好的医疗环境和治疗,我想等我死后,好歹还有人能陪着她。
眼看着孩子的身体一天天的恢复,而我…快撑不住了。
我问威尔斯我还有多长时间,他说最短一个月或者半年,最长一年。
比起一开始听到这个噩耗时,我要冷静了很多,已经能坦然的去面对这个结果了。
我义无反顾的踏上了回国的路程,在临死前,预备筹划好后事。
帮助宁晓媛不是我的本意,我原是想通过她摸到她身后的大鱼,可无奈,我身体吃不消了。
看到清月还是老样子,我心底很着急,要是不快点成长起来,我走了,她怎么办?
心底不是没有担心的,我很想多靠近她一点,理智告诉我,就算她回来公司上班,我也应该跟她保持距离,可我做不到。
我想多看她几眼,将她牢牢记在脑海中。
知道靳旌聿每天来接她上下班,我很恼火又无能为力;知道他登堂入室,我坐不住了,愚蠢幼稚的用最拙劣的借口跟了过去,看到公寓内并没有其他男人存在的痕迹,我才稍稍安心。
我还没死,不想被戴绿帽子,死了,我也不想。
回到熟悉的地点,睡在沙发上,我是心满意足的。
只是邵明告诉我,孩子忽然间情况恶化,让我赶紧回去一趟,我急匆匆的离开,连个招呼都没打。
没想到,这一走就差点没能赶回来。
在医院陪护了差不多一个星期,孩子的生命体征才算是稳定了下来,我熬了太久,精神高度紧张,一松懈下来,就撑不住了,彻底晕厥了过去。
威尔斯告诉我,我的情况进一步加剧恶化,要死也就是这段时间的事了。
缠绵病榻,意识迷糊之际,我总想着就算要死,我也不能就这么离开,我撑着一口气,瞒着所有人回国,去看了她最后一眼。
看到她从公寓下来,一步一步走向我,猛然间心口一窒。
我很想告诉她,我要离开了,就算我走了,你也要好好生活。
可我又害怕看到她的眼泪,忍着没说,将提前准备好的礼物交给了她。
送她回去,目送她上楼,我知道这一次可能是真的再也见不到了,我…已经没有未来,没有明天了。
步履蹒跚的离开,在机场的时候,我咳嗽愈发粗重,口里腥甜味愈浓。
在飞机上,我看着窗外缥缈的云纱,意识逐渐涣散。
如果能重来,我一定不会辜负你这么久。
我多放心不下她,弥留之际,我拽着邵明,有一茬没一茬的交代,没人知道我有多后悔,早知道跟她在一起的时间会这么短,还不到她人生的二分之一,我一定不会愚蠢的浪费这么多时间。
我…我一直没来得及告诉她,我爱她,很爱很爱。
等到我回过神来,她已经侵入进我的生命,融入到我骨血中。
面对近在眼前的死亡,我萌生出恐惧,第一次在人前落泪,我拉着邵明的衣服,悔恨啜泣,“我没机会了…”
要去往没有她的世界,我迷惘,惊慌、不安又无措。
等到我再次拥有意识,我看到了朝思夜想的人正哭倒在其他男人怀中。
怒不可遏,我想上前将她拉出来,手穿过了她,我一怔。
试了好几次,我…都无法触碰到她。
就站在她面前,她好像看不到我,我让她别哭,她也听不见。
是了,我已经死了。
呵……
我苦笑,这算什么?我死了却还能看到她,她却看不到我,我是…鬼?
活在这个科技发达的时代,我怎么都不肯相信有这种超乎现实的事,容不得我不信,久而久之,我就接受了这个事实。
我已经死了,嗯,现在的我,只是一缕魂魄。
陪着她几年,我看到她难过哭泣,也看到她偷偷擦干眼泪努力工作。
我以为我死了,她会觉得大快人心,终于脱离了我这个混蛋的掌控。
可她没有,她比我想象的还要坚韧,也许宋清月远比我意识到的更加爱我,我爱她远远没有她爱我那么深刻。
看吧,你这个混蛋,你是错过了多好的一个女人,糟蹋了她又不珍惜,我后悔了,悔的肠子都青了也无济于事。
我和她,回不去了。
她身边不是没有优秀的男人,首当其冲的就是靳旌聿,每次看到他求婚示爱,我都忍不住想教训他一顿,暗暗破坏他布置好的求婚仪式。
她是我的,哪怕我死了,我也不想让她沾染上其他男人的气息。
我的女人,就算到死,也只能刻上我的名字。
有好几次,她都好像看到我了,我很激动,很想跟她说话,听到她说,“是我太想他所以出现了幻觉吧?”这种话时,我都恨不得上去狠狠咬她一口。
不是幻觉,是我,真的是我,我在这啊!一直都在。
我唯一一次触碰到她,出现在她面前,还是因为她想自杀,意识涣散薄弱,我趁着这机会出现到了她梦里,告诉她,让她好好活着,我会一直都陪着她。
她很坚强,照顾好了孩子,也撑起了沈氏这个重担。
我知道她很累,我也很心疼。
看到她因为掉了我送的项链而惊慌失措,到处找寻时,我心酸异常。
眼睁睁的看着她被推进湖里,我想拉她都没辙,着急之际,我不知道怎么,就将她带了上来,只是我无法继续跟随她,魂魄重新回到了扳指中。
等我清醒时,我见到了乔沉。
他能看见我,并且告诉我,我不应该继续留恋尘世,这不属于我,继续待下去只会影响到宋清月。
我不肯离开,乔沉就扣住了我。
直到她出事,我跟乔沉做了交易,他帮我这一次,我答应他离开。
可实际上,我没有走。
乔沉他到最后放了我一马,他说,“罢了,是我欠你们的,终究要还。”
我其实一直都寄托在扳指里,看着她一天天变老,看着她一天天憔悴。
等到她人老珠黄,我还在原地等她。
那一天,我看着她爬起了身去了我的墓前,她絮絮叨叨的跟我说了很多话,我很想抱抱她,告诉她,我一直都在。
她好像看见我了,脸上露出了笑容,她说,“我有点困乏,等天亮了,你叫醒我,好不好?”
我说,“好。”
她满足的闭上了眼睛,沉沉睡去,这一睡就再没有醒过。
我叫她,也叫不醒,我知道她走了。
我看到灵堂之上,我的儿子眼含热泪,看到照顾了她一辈子的靳旌聿失魂落魄的为她守灵。
不忍心再看,我离开了。
我找不到她,这个世界上已经再没有宋清月了。
跟着致远回国,我再一次去找了乔沉。
他一点都没变,容貌一点都没老去。
我很惊讶,他却说,“很吃惊吗?我已经活了很久了,久到我已经记不清,我都经历了什么。”
吃惊?一开始是有,可我想想自己现在还是一缕散魂,有什么可觉得惊讶的?
我跟乔沉说,“乔沉,我想找她。”
乔沉只是定睛看着我,很久,他才漠然出声,“不是每个人都会跟你一样变成现在这样,这种几率微乎其微,她现在应该已经步入轮回了。”
“我想跟她一起走。”
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再值得我留恋的人了,我想走,我要去找她,也许来得及,下辈子还能遇见。
“你确定?说不定,下辈子你就见不到她了。”
“我确定,我知道我一定能找到她。”我看了乔沉一眼,说,“与其跟你一样孤独百世,我宁愿拼一拼,也许还能搏来个与她相守的短暂的几十年。”
乔沉他最终帮了我一把,我离开了这个尘世,追寻着她的脚步而去。
这一次,换我来寻找她,换我来守护她。
我惊讶的发现,乔沉没有帮我洗去记忆,我一直精心等待着,等待她出现。
新生开学,我已经提前知道了她会到这儿来上大学。
远远的看着,看着年轻鲜活的她,一步一步朝着我走近。
我就知道,我等的人来了。
这一次,我不会再放开她,也不会再辜负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