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鬼子在四大家一带建“集团部落”时,杏花在后山的房子就被国兵给烧了。杏花被保长姜世忠安排住进了自家场院原来大龙家住过的房子里。
那一年,三愣子在听杏花讲述郑猎户追打瘸狼的往事时,他的眼圈儿红了。这不仅仅是痛惜是怜悯是同情,也有着自己的狼口中失亲之痛……
……三愣子还小的时候,一年的冬天,狼不知咋就那么多。也许是雪大封山,山林里找不到吃的,饥肠辘辘的狼们饿得胆子都大起来了,成群结队的下山窜进屯子里踅摸吃食。
三愣子家住的那个屯子里,有的人家鸡鸭被狼吃了,有的人家羊啊牛马啊都被狼咬死了。三愣子家里养的一头克郎也让狼给赶走了。听说机灵的狼扒开猪圈的门以后,叼住猪的一只耳朵,然后不断的用尾巴扫动猪的屁股,那猪连哼都不敢哼,就乖乖地跟着狼走。
“亏得刚买的这头猪羔子放在了屋里。”三愣子妈说:“要是搁在圈里,也得让狼给叼去!”
三愣子爹壮得像一座铁塔,是远近有名的猎人,他看着那头在屋地下直哼哼的猪羔子不说话。可在他的心里,一个以这头猪羔子为诱饵,把附近的野狼赶尽杀绝的报复计划已经形成了。
一天,三愣子爹在腰里插上一把尖刀,把两杆猎枪和两条分别装着猪羔子和猪粪的麻袋扔到爬犁上,便赶着马拉爬犁出了屯子。在雪地上,他把那条装着猪粪的麻袋用一根绳子拴好,远远的拖在爬犁后面。他一只手牵着马缰绳,一只手不时地扯两下猪羔子的耳朵,赶着马拉爬犁在山林里绕来绕去。于是,马拉爬犁便留下了一路猪粪的气味儿和猪羔子尖叫。这一招儿还真灵,不几天的工夫,他就猎获了四五条野狼……
一天夜里,趁着皓月当空,三愣子爹赶着马拉爬犁又出了屯子,向山林边的雪地上走去。他悄悄地伏卧在爬犁上,一会儿扯一下猪羔子的耳朵,一会儿扯一下猪羔子的耳朵,猪羔子的尖叫声穿透清冷的月光,在白雪皑皑的旷野上回旋。过了不大一会儿,三愣子爹就看到,山林里好像亮起了无数盏绿色的小灯儿。那绿幽幽的小灯儿在黑黝黝的树林间忽而这里忽而那里的游动闪烁。马儿浑身的毛突然扎撒起来,它嘶鸣着,拉着爬犁拼命地向前狂奔。猪羔子长一声短一声的尖叫和爬犁后面被一根长绳拴着的麻袋里散发出的猪粪的气味儿,吸引来了山林里的狼群。十几只壮壮实实的大狼,以为爬犁后面麻袋里装的就是味道肥美的猪羔子,它们眼睛里闪耀着兴奋的光芒,把同伴儿丧命的教训丢到了九霄云外,蹿出林子,一起向那条移动的麻袋扑了过来。三愣子爹一带缰绳,马奔跑的速度降了下来。他放开猪羔子的耳朵,抓起枪,瞄准最前面的那只狼的肩胛骨下面,扣动了扳机。只听“呯”的一声枪响,那只狼在雪地上“嗖”地一下跳起来,然后,又头朝下跌落在雪地上,它向前的冲劲儿使它像毛球一样的快速向爬犁骨碌了过来。三愣子爹马上又抄起了另一杆枪,瞄向了第二只狼。可这时,在雪地上骨碌过来的狼把马吓得向前一冲,他的枪弹打飞了。他双手抓紧缰绳,好不容易才把马勒住,可狼们已经被突然的袭击吓得窜进山林,无影无踪了。三愣子爹跳下爬犁,向那只已经倒毙在雪地上的野狼走去……
天亮时,三愣子家的马拉着爬犁拖着一条已经散花的麻袋回来了。爬犁上,有两杆猎枪,一条装着猪羔子的麻袋,麻袋里的猪羔子还在长一声短一声的直哼哼,却没有三愣子爹的身影。三愣子妈叫来邻居,码着雪地上爬犁的辙印儿,在山林边发现了一片人与群狼恶斗的痕迹……原来,三愣子爹把打死的野狼扛在肩上,刚走到爬犁跟前,那马闻到狼的血腥味儿,吓得打了一个响鼻儿,浑身一抖,立即没命地向前飞奔而去……刚刚狼狈逃窜的狼群又踅了回来,向形单影只的三愣子爹进行疯狂的报复。三愣子爹挥舞尖刀,手刃了两条恶狼以后,再也没有力气对付轮番进攻的群狼了……三愣子妈哭倒在雪地上散落着的那些血迹斑斑的衣裳碎片上,再也没有醒来……
姜世忠把杏花搬到了姜家围子部落的消息,送到了老鹰崖。
姜家围子部落的制高点,是姜家围子和罗家大院之间的那座小山梁。就在当年大龙用原木搭起瞭望塔的地方,建起了一座高大的碉堡,住着一个排的国兵,弹压地面,维持治安。
国兵的排长姓韩,他的一只眼睛在和抗联交战的时候被打瞎了,人们背后都叫他韩瞎子。这小子又狠又毒,驻进“集团部落”以后就用“私通抗联”的罪名到处吓唬人,敲诈勒索百姓。提起他,不管大人小孩儿都恨得牙根儿发痒。
韩瞎子的老婆扎吗啡中毒,一命呜呼。出殡还没几天,几个溜须拍马的国兵就东跑西奔,为他们的上司物色新太太。韩瞎子早就看好了从后山搬来的仙女似的杏花,只恨没有机会下手,正好有个国兵提到杏花,韩瞎子暗暗高兴,心想,凭我一个排长不怕这个小寡妇不满心欢喜,立刻派人去说媒。没想到杏花是死活不干,去的人都卷沿子①了,碰了一鼻子灰。韩瞎子一听,恼羞成怒,“呜嗷”直喊:“一个小寡妇装******什么嫩,我说娶她是高看了她。告诉她三天后就过门,就在村公所办,让姜保长当大支客。”
姜世忠得到消息以后,在心里暗暗叫苦。这韩瞎子真是官大压人势大欺天哪。姜世忠愁得坐卧不安,在村公所里直转圈儿。突然,他一拍大腿,心里拿定了一个主意!
姜世忠去了山梁上的碉堡。
“恭喜恭喜,韩排长!”
韩瞎子坐在靠背椅上,欠欠屁股,点点头,“同喜同喜!”
“接到排长的知会,我们就忙开了。新房就设在村公所,总不能在碉堡里办喜事儿吧。”姜世诗从口袋里掏出一盒哈德门,抽出一支,递给韩瞎子,又麻溜儿掏出起灯儿②点着火,才笑嘻嘻的接着说道:“韩排长,你说是不是啊?”
韩瞎子吐出一串儿烟圈儿,笑了,说:“还是保长想的周到啊。”
“十事九不周啊。你看这事儿闹的,没想到排长看中了那个小寡妇。水灵的大姑娘不有的是吗!”
“王八看绿豆,就******对眼儿了。”韩瞎子“嘿嘿”直乐。
“可也是,人家杏花比大姑娘还水灵。排长真有眼力。”
“过三天就操办,没啥问题吧?”
“排长要是不问,我还真不好意思张口呢。”
“保长你说。”
姜世忠“咳”了一声,说:“我去了杏花家,听她的话是老大的不愿意。一个寡妇家的,再嫁也难啊!你说是不是?”
“倒也是。你说咋办吧?”
“再宽限几天吧。她说把她的娘家大哥找来,她大哥要是同意了,她就没啥说的了。”姜世诗又递给韩瞎子一支烟,笑着说:“韩排长看中她,那是她的福分,搁谁都是心里明镜似的。要娶她也不差个三天两天的。”
“就是的。那你去找她的娘家大哥吧,回来给我个信儿。”
“那就这么办了。”
“就这么办!”
姜世忠风风火火的离开了“集团部落”,找到双镖绺队插千的,如此这般的一番,事情就定砣了。
转眼之间就到了韩瞎子娶亲的日子。大清早,几个国兵就敲着锣走遍了大街小巷,大喊大叫:“韩排长今天娶亲,大家伙儿都要去喝喜酒啊!”这一喊,老百姓谁敢不去呀,人们象吊丧似的慢吞吞地往村公所走去。人群中倒也有一些热情的小伙子,扛着饭桌拿着碗筷儿端着盆的,有说有笑。听说,这些都是杏花的娘家人……
吹鼓手吹吹打打,村公所里人声鼎沸,热热闹闹。
正晌午,新郎新娘拜过天地,就放席了。姜世诗领着村民轮番给韩瞎子敬酒道喜。守备排的那些国兵,也一个个的过来给他们的排长举杯道喜,把盏庆贺。
韩瞎子高兴了,晃晃荡荡的站起来,举起杯,口齿不清的说道:“我开江鱼,二房妻……弟兄们同喜同喜!”
“开江鱼,下蛋鸡,回笼觉,二房妻……同喜同喜!”那些国兵“呜嗷”的喊叫起来。
一时间,村公所里“一点高升、二家同喜、三星高照、四喜发财”的喊叫声彼伏此起,一直闹到日头偏西才散席。守备排的国兵一个个喝得东倒西歪,醉成烂泥。韩瞎子更不用说,像死猪一样被人架进新房,“噗通”一声倒在炕上就睡着了。
夜深了。突然,两条黑影蹿进了新房。已经进入酣梦的韩瞎子,没等醒过酒来就当了俘虏。当他猛然从醉梦里惊醒过来,坐起来一看,面前站着两个手持匣子枪的大汉,知道事情不妙,脸立刻变得象烧纸一样,没有半点血色儿。但这小子毕竟是个兵痞出身,马上又镇静下来,强作笑颜的说:“弟兄们光临,为的是钱吧,那现成,我……”嘴里说着,手就往枕头底下伸去。三愣子眼疾手快,上去一把抓住这小子的手,用枪紧紧逼住,厉声喝道:“老实点,我们是从山上下来给你贺喜的,礼尚往来嘛,就麻烦你也跟我们走一趟吧!”
都说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痴心妄想。韩瞎子就应了这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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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卷沿子:东北话,遭到拒绝,碰壁的意思。
②起灯儿:东北话,火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