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外面水没腰了,咱们的山寨很不安全。”天刚一煞冷儿,青山就忙着安排弟兄们下山。他说:“今年就不安排在山寨猫冬了。我决定咱们暂时撂管,啥时候再拿局(拿局:匪语,重新集合),兄弟们听信儿吧。这两年小鬼子搞‘集团部落’,窑不好打,萝卜片子(萝卜片子:匪语,钱)挣得也不多,但大伙儿回去过日子还是绰绰有余的。下山以后,有家的回家,没家的去找相好的,还是自个儿置房置地,做个小买卖,反正得找个地政,把钱用在刀刃上,好好的孝敬父母,好好的过消停日子,千万不要放台子(放台子:匪语,聚众开赌局),千万不要漏水(漏水,匪语,泄露了消息)!”
可是,弟兄们还没有来得及下山,大雪就封山了。意想不到的大雪,截断了他们的下山猫冬之路,也截断了他们的财路。绺队的棉衣没有着落,弟兄们东一堆西一伙的挤在一起瑟瑟发抖。
这一年的雪来得比往年都早,下得也勤,天地之间灰蒙蒙的一片。
青山急得嘴唇上起满了燎泡。
大娟去老鹰崖为大明白送终以后,小凤不让走,她和三个孩子就一直留在了那里。老婆孩子不管,征战了一春一夏的弟兄们不能不管呢。虽然今年有过几次砸窑得手,可是,分了多少钱都没用。山寨里,一切货币都无法流通,再多的飞虎子,也换不来一件御寒的冬衣呀。
青山找来四梁八柱,商议绺队的出路。
“现在山下的风声很紧,听说小白龙的寨子已经毁了!”
“是啊,水流子太急!”
“水深水浅(水深水浅:匪语,兵多兵少)倒是不怕,弟兄们就是下山猫冬,也得穿上棉衣走啊!”
“是啊,是啊。”
大家七嘴八舌,议论不休。
大家看到青山一直默默不语,就说:“当家的,你说话呀!”
“我说啥呀,说起来都是眼泪,我对不起弟兄们啊!”青山心里难过,眼泪吧汊的。
“当家的你说这话就外道啦。你一个当家人和弟兄们都不差啥,还有啥对不起的呢!”
青山叹气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在其位,谋其政,行其权,更要尽其责。你们看,山上棉衣没有,吃的也不多了,弟兄们这个冬难过呀!我作为当家人,能不着急吗?”
“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下自然直。当家的,看把你急的,上那么大的火。这不大伙儿一块儿想办法呢嘛。”
“办法倒是有一个。”
“当家的你说,我们都听你的!”
青山沉吟道:“前些日子,钻天鹞子来了,你们还记得不?”
“钻天鹞子他不是东西啊,降顺小鬼子了呀。咱们可是说好的,宁死也不当汉奸!”
“是,咱们没有一个人愿意降了小鬼子,这我知道。但我现在想去降啦。”
“当家的,那可不行!”
“我们不同意!”
青山又叹了一口气,说道:“大丈夫要能屈能伸,人在矮檐下,哪能不低头。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啊!”
青山绺队面对的现实生活是残酷的。青山清楚的知道,敢于碰硬,不失为一种壮举。可是,胳膊拧不过大腿。硬要拿着鸡蛋去与石头碰撞,只能是无谓的牺牲。他想,在这样的时候,你必须面对残酷的现实生活,用另一种方法去解决问题。他说:“还是那句老话,心字头上一把刀,一事当前忍为高。百忍成金,才能成就大事!小鬼子张网捕鱼,咱们就是拼他个鱼死网破,那也只不过是匹夫之勇。降了小鬼子,会遭人唾骂,可咱们却不至于被饿死、冻死!人还在啊!”
“当家的,你到底啥意思啊?”
“留得五湖三江在,不愁无处下金钩!咱们糊弄洋鬼子,诈降!把棉衣和枪弹整到手喽,再想办法拉出来码人(码人:匪语,集合)!”
“噢,当家的,你可吓了我们一大跳!”
“你们听我说,咱们这样……”
大伙儿议论出了一个里应外合之计。
青山带着降队进了平原镇。
青山留了一手。他的绺队现有二三百人,他只带来了不到一半儿人马。他和四梁八柱约定,以他传出的号令为准,里应外合,打垮黑田联队,夺取枪支弹药和过冬的衣物,再重新拉杆子。
在平原镇守备队的兵营里,青山绺子列队受降。
“乔思给(注:乔思给,日本语译音,立正)!”一个负责收编的国兵营长向青山绺队发出了号令,青山绺子的人却不听他的号令,有的抠鼻子,有的揉眼睛,有的两手插兜,依然我行我素。
“真是******匪性难改!”那个国兵营长看了一眼七扭八歪的队列,嘟囔了一句,然后宣布道:“根据皇军指令,青山降队编为国兵一个连,任命青山为连长,装备棉衣90套、三八步枪90支、子弹1000发、手榴弹200颗……现在开始点名。青山!”
“有。”青山懒洋洋的答道。
“王三响!”
“有。”
“李五道!”
没有回应。
“李五道!”
依然没有回应。
“李五道,你******走五道①呢,聋啦!”
青山诈降,是高度机密,他带来的人里面只有王三响等几个头领才知道。李五道不知其中隐情,对投降小鬼子特不情愿,他使劲地瞪了青山一眼,才恶狠狠地对国兵营长骂道:“你叫魂呢!你******才聋了呢!”
“把******李五道拉出来!”那个国兵营长也急眼了。
“不用你们的鸡爪子(鸡爪子:匪语,手)******拉我!”李五道“腾腾腾”的自己走了出来。
“三宾的给(注:三宾的给,日本语,打耳光)!”
“你******动我一爪子试试!”
“都******降了,还尿性啥呀,毙了他!”国兵营长被气得乌狼嚎风的。
“且慢!”青山一步跨出来,不软不硬的说:“老总,我们降了90人,花名册都递给皇军了,你毙了他,好交差吗?”
“哼!井里不死河里死,早早晚晚的事儿,先饶过他这一回!”国兵营长气囊囊的,却突然“扑哧”一声笑了,小声嘀咕了一句“都******啥名字啊。”接着,满脸的不屑的继续点名:“大饼子,大豆包子,徐******……现在有请黑田太君训话!”
黑田从屋子里走出来,高视阔步,马靴踏在雪地上“咔咔”直响。
国兵营长跑步到黑田跟前报告:“黑田太君,降队集合完毕,请训话!”然后,转身面向青山降队,发出号令:“立正!”
“骚嘎!”黑田走到青山绺子队列前,两手拄着战刀,神气活现的说:“你们中国的有一句老话,顺天者存逆天者亡!你们的改过自新,做大满洲帝国的顺民,大大的好!”
国兵营长带头鼓掌。
“弟兄们拍手啊!”青山动员绺子的人鼓掌。其实,他是为自己的弟兄们鼓掌。他带来的人,都是他精心挑选的,都是跟了他多年的兄弟,而且个个都是忠勇之人。才刚李五道的表现就让他心里暗暗的高兴。他想,在适当的时机,只要他一动手,弟兄们那是没说的,肯定一呼百应。再是,他提出接受皇军改编的条件是:一、独立编队;二、装备棉衣90套,步枪90支,子弹3000发,手榴弹400颗;三、不得歧视……条件也基本满足了。小鬼子,咱们马达啊西它(注:马达啊西它,日本语,明天见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