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弟兄来海瞧要以礼相待,不可嫌弃轻视--这是道上的规矩。
这里的海瞧,就是看朋友、串绺子的意思。串绺子,有时是礼尚往来,有时是有事相求。
……
一枝花踌躇再三,最后还是决定去寻找自己的爹娘。
一枝花思来想去,还是基本遵循刀疤脸老大柜的意愿,有保留的对如意坊放了一马。她派人挑了龟父的脚筋,又指使一帮叫花子把如意坊给搁勒个地覆天翻,心里仇恨的火焰才稍稍平复。
一天,她叫来崔高手和小白龙,说:“我要去找我爹我娘。”
“啥时候走啊?”小白龙听了感到很惊讶。
“一会儿就走。”
“大柜咋不早说呢,我们帮你准备一下啊。”崔高手也感到很突然。
“有啥准备的,抬腿就走。”一枝花看看崔高手,又看看小白龙,“只是绺子里的事儿得安排一下。”
小白龙回味起了接风酒后那一天晚上的情景,心里甜丝丝的,心想,这回机会又来啦。于是,马上表态说:“大柜安排吧,我跟你去。”
“不,不用你去。”一枝花盯着小白龙的眼睛,说:“你现在就当咱们绺子的二柜,在家里好好的守着山寨,等我回来。”
“让我当二柜?”小白龙受宠若惊起来,一枝花可是从来都没跟他提起过这个话茬儿呀。
“对,你当二柜。”说着,一枝花完全无视小白龙那惊讶的表情,又把目光转向崔高手,目不转睛的看着他,说道:“崔大哥,你是咱们绺子的炮头,也是我最信得过的人,你好好的帮他一把啊。”
崔高手看着一枝花,尽管内心里五味杂陈,还是点头说道:“行,听大柜的吩咐。”其实,一听到一枝花说让小白龙当二当家的,他的心就咯噔一下,一腔的血立马涌了上来。他想,你一枝花跟他小秧子眉来眼去的也就罢了,现在又把山寨的第二把交椅给了他小秧子;我鞍前马后的到底图希啥呀?他小秧子除了能识文断字以外,啥地政比我强啊……崔高手心里翻江倒海,好在他面色黝黑,脸上看不出什么变化。
“你们都多次听我讲过老鹰崖的双镖绺子,别看他们拉杆子时间不长,可人家非常讲究,对穷苦百姓不夺不抢。龙哥还总跟他的弟兄们说,小鬼子占了咱们北大荒,得把他们赶出去。看看人家的骨气!说不上哪一天,龙哥得成大气候!”一枝花看看众人,接着又说道:“早早晚晚,咱们也得走双镖他们那条道儿。这次我出去还准备顺道去一趟老鹰崖,登格鞑子拜码头(匪语,上山谒客),再和龙哥请教请教绺队的生存之道。你们都记住,山高路远,马高凳短,咱们说不上哪一天浅住了(浅匪语,遇到困难了),真要找人家靠牌头(匪语,借助他人力量)啊!”
“听大柜的吩咐,大柜一路小心。”崔高手言不由衷的说。
“记住了。”小白龙一边频频点头称是,心里头一边嘀咕:“不就是那个穷长工吗?谁去找他靠牌头呀,一口一个龙哥的,还去跟他请教什么绺队的生存之道……”
一枝花带着绺子里的两个弟兄来到了老鹰崖。
她的两个弟兄一边向山上伫望,一边齐声颂道:“西北悬天一只鸡,绿林不把绿林欺;绿林若把绿林欺,伤了绿林好和气。”
这时,就见到有一个人射箭似的从山上飞马前来,喝道:“蘑菇溜哪路,什么价?”
“进门坎子的(匪语,进山见当家的)。”一个弟兄答道。
“喂呀,不是扣子(匪语,密探),咱给你挑门帘子(匪语,我给你在当家的面前引荐)!”来人一听他们的行话隐语就辨明了他们的身份,立即把他们蒙上眼睛,带到了山上遮掩在一片葱茏中的“聚义厅”里。
一枝花被摘下蒙眼布以后,眼睛眨巴了好一阵子,才环视一圈儿屋子里的人,然后,把披在肩头的斗篷轻轻一抖,莞尔一笑,一边行礼一边说道:“天高一块云,山高树一群。满朝文武将,哪位是主人?”
一个英武清秀的汉子站起来,回了一礼,笑呵呵的回道:“一串钥匙响哗啦,里里外外我当家。请拐子(匪语,椅子)上坐。本人一脚门蔓(匪语,姓李),请问女花容哪地方发财,挂什么山头(匪语,在什么绺子),扯什么蔓子(匪语,姓什么)?”
“鏰子皆蔓子,谁也没有家;肠粮条子受背累,树上清秀登架子;磕倒爬起并肩子,里里外外一枝花(匪语,我姓吴,在山上当土匪;曾在讨饭的路上受了不少苦难,却一身清白的上山落草;在山上有许许多多的结拜弟兄,我报号一枝花)。”
“哂达哂达(匪语,谁引点你到这里)?”
“无人哂达。”
“想啥来啥,想吃奶就来了妈妈;想娘家人,小孩儿他舅舅就来啦(匪语,同行来了)。你究竟图希啥?”
一枝花定睛在双镖绺队的这个当家人身上,从上到下又从下到上的反复端详着。他身材高挑而匀称,一身青布衣裤,腰上的牛皮带上,斜插着两支驳壳枪,瓜子脸儿,鼻挺嘴阔,浓眉下一双大眼炯炯有神,浑身洋溢着青春的激情与活力,举手投足间更是透出一股英武之气,还有那么几分书卷气。她在心里说道:“这哪里是小白龙讲的那个委琐的穷长工啊,更不像一个在刀刃上行走的匪首,穿上长衫就是一个教书先生,换上戎装就是一个儒将嘛!”想到这里,她的心嗵嗵直跳,一股爱慕之情油然而生,脸上不觉现出了两朵红晕,面若桃花,熠熠生辉。她施了一礼,由衷地说道:“百闻不如一见,特意登格鞑子拜码头!”
大龙也直视着面前的这位英姿飒爽的丽人。她披着一件长及膝盖的黑色斗篷,足蹬一双做工精致的高筒黑靴,一套贴身的青缎子衣裤,身材窈窕,两腿修长而挺拔。她那张鸭蛋形的脸上,两条细长的眉毛下,两只乌黑的大眼睛烁烁放光,鼻子小巧而挺秀,樱唇轻启,燕语莺声。她目光火辣,勾人心魄,有时,目光又被浓密的睫毛遮掩起来,显得飘忽不定,令人难以琢磨。他马上想起了道上关于她的那些传闻,但他感到,这个一枝花绝不只是一身娇气,还有一身傲气,她是一个美女,还是一个侠女,身上洋洋洒洒着一股昂扬的女汉子的气概。想到这里,他立即收住遐思,举手施礼,说道:“久仰一枝花掌柜的芳名,今又屈尊莅临山寨,幸甚幸甚!”
在大龙的引导下,一枝花一一拜见了绺队里的四梁八柱。一枝花温婉有礼,逐一送上了自己早就备好的礼品。
“弟兄们,麻溜给一枝花掌柜的准备浆水(匪语,饭菜)。”说着,大龙又递上烟枪,“一路风尘,解解乏吧。”
“不喜欢,没吸过。”一枝花摇摇头。
大龙立即吩咐站在一旁的弟兄:“一枝花掌柜的不喜欢黑土子(匪语,大烟),上黄连子(匪语,茶水)。”
茶水上来了,大龙举起杯,说:“茶是蒙山茶,壶内涌泉花。大姐金驾到,小弟敬杯茶。”
“茶是三江水,随待五湖宾。你我走江湖,天涯一家亲。”一枝花也端起了茶杯,深情地微笑着作答。
一枝花在老鹰崖住了下来,跟双镖绺队的四梁八柱们说明了自己的行程安排,请教了一些绺队的生存之道。她看到双镖能拉得开(匪语,有指挥作战的能力),绺队人强马壮,弟兄们亲如一家,对大龙愈是敬佩有加。她在刀疤脸大柜遭横梁子以后,在自己绺队的那些个男人里,再没有一个看上眼儿的。炮头崔高手向自己暗送秋波,频频传递爱的信号,还助自己坐上了大柜的交椅,但她却觉得这个人私欲太重,为了讨好自己甚至牺牲原则,也正是因此,自己才头脑发热,置刀疤脸大柜的叮嘱于不顾,致使自己敬重的这个男人丢了性命。小白龙吧,有文化,人帅气又精明,虽然可以依靠,但他却缺少几分男人的大气。她在心里拿双镖和自己交集过的那些男人比较着,越比较越觉得双镖可敬、可爱。特别是她听说双镖还没有家室以后,甚至产生了把自己长虫岭的绺队拉过来,并入双镖绺队,与他双宿双飞的念头。但这个念头刚一出现,她就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然后,使劲拍了自己的脸蛋儿一下,心里说:“你是什么人呢?要跟人家双镖,你配吗?”想着想着,泪水慢慢地流下了脸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