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姜家围子找老丈人去啊!”占西山和崽子们狂呼乱叫着呼呼啦啦的跟了上去。江边的草地上顿时又扬起了一片烟尘。
突然,草上飞勒紧马缰绳,停了下来。
占西山也立即勒马站住,不解地问道:“咋地啦,大柜?”
“咋地啦?”草上飞用马鞭指着前面,“你看!”
占西山顺着草上飞马鞭的指向,发现姜家围子和罗家大院之间的山包上有一条烟柱在慢慢地升起。随着那条烟柱越升越高,仿佛一眨眼的工夫,在李家崴子和邢家烧锅方向也有烟柱腾空而起。几条烟柱犹如几条巨长的黑龙,摇头摆尾,扶摇直上。
草上飞看着占西山,疑惑的问道:“咋回事儿?”
“我也不知道是咋回事儿啊!”占西山也感到莫名其妙。
草上飞的两个蛤蟆眼瞪了起来,气恼地说:“你不是坐地户吗!”
“我也不是啥坐地户,就是前几年吃溜达的时候来过这里。”占西山笑嘻嘻的,说:“小眼睛和小高丽那才是坐地户。”
“就是前些日子入绺子的那两个崽子?”
“就是他们。”
“你要不提这个茬儿我还真忘了。那个小眼睛还真跟我说过姜家围子。”草上飞急切地吩咐道:“快,传他们过来!”
“小眼睛,小高丽!”占西山嚎咾一嗓子:“大柜叫你们!”
小眼睛和小高丽跃马来的草上飞跟前。小眼睛问道:“大柜,啥事?”
草上飞举起马鞭指向面前一座座状似馒头的山陵,把蛤蟆眼眯起来,不阴不阳地说道:“听说你和小高丽当棒子手(匪语,打劫的)的时候,馒头岭这一带是你们的地盘。”
“是毛驴就能拉磨,是雀儿就能下蛋。可却不是谁拎着棒子就能抢着东西的啊!”小眼睛浑身像挨着虱子咬,不自在起来,讪笑着说:“也就是想混一碗饭吃吃,混不好瞎混。”
草上飞又把马鞭指向山前的一个村落,问道:“你知道那个坷垃叫啥名吗?”
小眼睛望了望山沟里的村落,拘敛了一下,说:“大柜,这个坷垃就是我跟你说过的姜家围子啊!”
“姜家围子!”草上飞高举着马鞭的那条胳膊耷拉了下来,若有所思的样子,“哦,李大龙,龙哥?”
“对、对,对对。”小眼睛摸了摸身上的白茬羊皮坎肩,说话磕巴起来,“龙、龙哥是姜家围子的护院、院队长。”
当棒子手打劫姜家围子的马车时,小眼睛被李大龙一枪击穿了手掌,使他现在还心有余悸。
原来,小眼睛和小高丽在山沟里淘金的时候,不仅被金矿把头盘剥得身无分文,还差一点丢了小命儿。两个人爬山涉水,好不容易从大金沟里逃出来,要吃没吃要穿没穿,呼天天不灵,喊地地不应,一合计,当棒子手抢几个小钱儿和吃的穿的用的吧。于是,两个走投无路的汉子用镰刀头削了一支假枪,在馒头岭下干起了打劫的营生。他们几次得手之后,虽然只是小打小闹,没抢到啥值钱的玩意儿,胆子却是越练越大了。
冬天里的一个头晌,他们就在这片江湾地截住了一辆拉粉条子的马车。
小高丽装模作样的举起假枪,站在大路中央。
小眼睛手握一把尖刀,一步跨到小高丽前面,高声喝道:“拉干枝子(匪语,粉条子)的,留下买路钱!”
马车停了下来。
“蹬轮子的(匪语,赶车的)那小子,你下来!”小眼睛瞪起了不大的小眼睛。
老板子把大鞭子插在车辕子上,跳下马车,解开系在棉长袍上的黑布腰带,抖一抖,示意自己身上没有刀枪。
小眼睛打量了一眼赶车的老板子穿着的新棉袍子,又看看自己身上的开花棉袄,小眼睛发出了亮光,嘴里啧啧几声,想到自己马上就有新棉衣穿了,喜形于色,立即向前一步,挥舞着手中的刀子,逼迫道:“你的通天(匪语,大衣)不错啊,里外三新的吧。咱们两个先换换!脱,快脱!”
就在这时,大车后面突然走出一个英武的大小伙子。他几步跨向前来,挡在老板子和小眼睛之间,笑呵呵的说道:“你们跟一个赶车的伙计横啥呀!有话跟我说吧。”来人瓜子脸,浓眉大眼,身穿一套青布棉衣裤,上罩一件白茬的羊皮坎肩,腿上打着绑腿,足蹬一双牛皮靰鞡,身高体长,虽然略显瘦削,却更显得精干利落。他摘下狗皮帽子,两眼烁烁,含威带笑的扫向面前的两个人,说道:“兄弟,咱们有话好说嘛。”
“站住,举起手来!”小眼睛后退一步,喝道:“你是干啥的?”
“我是掌包的,有话跟我说。”
“哦,掌包的啊!”小高丽盯住了他挎在身上的钱搭子,把假枪对准他晃了晃,厉声喝道:“把钱搭子扔过来!”
“我们往城里的大车店送粉条子,这货还没送到呢,哪有钱呢!”掌包的顺从地用左手拽下斜跨在肩上的钱搭子,撇到小高丽的脚下,“空的,不信你看!”
小眼睛麻溜捡起钱搭子,又问:“有喷子(匪语,枪)吗?”
“有!”
“扔过来!”
“接好喽,兄弟!”掌包的继续用左手从怀里掏出一支匣子枪,抛向喊话的小眼睛。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小眼睛伸手接枪的一刹那,掌包的右手突然甩掉狗皮帽子,又亮出了一支匣子枪,啪啪两个点射,一枪击穿了小眼睛接枪的那只手掌,一枪打掉了小高丽的瓜皮帽子。
“兄弟,以后还请多多照应!”掌包的一边把枪对准了小高丽,一边侧目看着在“妈呀妈呀”的惨叫着的小眼睛。
掌包的进行反击,大出小高丽的意外;而其出击的迅捷和果断,更令他震惊。他一时有点发蒙,但马上就明白这是碰上了一个硬茬子。他的中国话本来就说不好,现在,舌头更硬了,磕磕巴巴的说:“兄、兄弟管、管直(管直:匪语,枪法好)。佩、佩、佩服!”他麻溜扔掉假枪,弯腰施礼不迭。
小眼睛立马想到这个掌包的是一个讲究人儿,否则,他和小高丽早就上西天了。于是,也赶紧两手做抱拳状,血糊糊的举过左肩,向后一伸,施了一礼,说:“兄弟讲究,请留下大名!”
“坐不改姓,行不更名--姜家围子护院队队长李大龙!”
小眼睛又向掌包的做了一个揖,说道:“兄弟,大恩不言谢,咱们后会有期!”然后,拽着小高丽的胳膊,向江边的芦苇荡里跑去。
李大龙捡起小高丽扔在地上的枪,发现原来就是一根木头棍子。他望着两个人狼狈逃窜的背影若有所思的笑了笑,然后高声喝道:“站住!”
小眼睛和小高丽被后面传来的那声断喝吓得身子一抖,立马停了下来,战战兢兢的转回身,不知所措的看着李大龙。
“你们干点儿正经营生吧!”说着,李大龙两手一用力,“咵嚓”一下撅断了那支假枪,然后,脱下自己的白茬羊皮坎肩,扔过去,对小眼睛说:“用它挡挡风寒吧。”
“兄弟,你的穿心子(匪语,坎肩)……”
“穿上,走吧!”
小眼睛迟疑了一下,捡起坎肩,又给李大龙鞠了一躬,然后,便和小高丽迅速地隐没在江边的芦苇荡里……
“这个人在道上挺挑号啊!”草上飞一边用马鞭敲打着马靴,一边又瞪起蛤蟆眼望着姜家围子。
“名气大着呢!”小眼睛又摸了摸穿在身上的李大龙的那件坎肩,从往事的回忆中回过神儿来,说道:“道上都叫他龙哥,说他不但能双手打枪,百发百中,还有一手十步装枪的绝活。把枪拆成一堆零件,兜在衣襟里,一声吆喝,从炕上跳下来,一边走一边组装,走到院门口就能勾火打响……”
草上飞不耐烦的打断小眼睛的话,用马鞭指着馒头岭中的几条烟柱说道:“你知道这是咋回事儿吗?”
“听说李大龙在山前山后的几个屯子插伙整了一个护院联队,谁家要是发现了险情或者被砸了,就以烟火和枪声为号,互相支援。”小眼睛说:“大柜,这几年可是没有一个绺子敢照量的呀!”
“******,猫还叫春呢,刀刃上行走的人哪有不稀罕女人的。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嘛。咋就没人敢照量呢!”草上飞看看占西山,又看看馒头岭中的几条烟柱,吧嗒吧嗒嘴,心有不甘的说:“看来李大龙这小子是不好惹!咱们惹不起还躲不起吗,算啦,人家已经发现咱们了,咱们就别往网里头钻了,打不着狐狸惹一腚骚就犯不上了。”
“大柜,咋说也不能白颠一天呢!”占西山讨好地又出了一个主意:“那咱们就顺着前边的岔道拐到靠山屯,去玩玩那里的山姑呗!”
“你可别老整那些旧黄历糊弄我呀!”
“哪能呢!”占西山谄笑着,说:“那个屯子孤零零的在山脚下,四不靠!”
“好,那就去靠山屯!”草上飞顿时又来了精神,两腿夹紧马腹,一带缰绳,那马便箭一样的蹿向前去。他用马鞭向前一指,喊道:“弟兄们,柿子找软的捏,换个地方找老丈人去吧!”
“找老丈人去啊!”崽子们怪叫着,尾随在草上飞的马后,呼呼啦啦的冲向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