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三闲人!小心我撕了你的嘴!”柳自娫横眉怒目地举起了拳头。
“云玦?你……”始终安之若素的辰灵冷不丁开了口,“怎么了?”
“没……没事……”我嘴上这么说着,眼泪却朴名其妙地夺眶而出,无论如何也止不住。
“朴、朴姐姐,你怎么了?”同样注意到不对劲的少女忙不迭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转而不明就里地瞅着我。
“没什么……”我低着头,站在辰灵的面前,站在三人的中间,一边报以微笑一边潸然泪下,“对不起……”可终究,脸上的笑容还是被泪水冲走。
悲喜交集,冷暖交替,我闭上双眼,掩面而泣。
“朴姑娘……”“朴姐姐……”“云玦……出什么事了?”
“抱歉……”我心里难受。
朴府门前,三个人围着一个泪如泉涌的女子,不知所措。最终,他们选择静静地陪着我,直到我好不容易从情绪中抽离,红着眼请他们进门。
古语有云: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我呢?哭得不亦说乎。
厅堂内,四人两两相对而坐,只有人喝茶,没有人发话。我不由暗怪自己怎么就没能忍住——人家老大远跑来探望,可这好好的一场重逢,却因为我个人的关系而落得此等开场。
“朴姐姐……你……你家的屋顶好高啊!”神情极不自然地打量着我,柳自娫冷不防摆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望向房梁。
“……”她这纯属想缓解气氛又找不到合适的话题。
“嗯……朴姑娘家的茶很好喝……”穆清弦旁若无人地抿了一口茶水,然后故作自然地瞅着手中的茶具。
“……”其实这种时候你应该接着她的话继续扯,否则太明显了。
我侧首看了一眼随即无言的穆清弦,又转过脑袋扫视对面的辰灵和柳自娫,目光停留在了后者的脸上——她正对着斜对面的穆清弦咬牙切齿横眉怒目,仿佛在恨其不争地说:“笨蛋!能不能说点有用的?!”不过,一注意到我正瞅着她,柳自娫连忙恢复笑脸。
“呵……”少女丰富的表情变化令我不禁失笑。
“啊!朴姐姐总算笑了!”柳自娫像发现了新大陆似的从椅子上一跃而起,一个箭步冲到我的跟前,二话不说就拉起了我的手。
“对不起,让你们见笑了。”我对满怀善意的少女回以微笑,继而抬头来回望着辰灵与穆清弦。
“朴姐姐,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柳自娫眨巴着眼睛,忽然变得义愤填膺,“是不是有人欺负你?我去替你收拾他!”
“不是。”我笑着摇了摇头,“我只是……好久没见你们,一时高兴,没控制住。”
“啊?”柳自娫半信半疑地咧开嘴,迅速地瞥了瞥两名同伴,“这……高兴为什么要哭啊……”
“喜极而泣嘛。”我嫣然一笑。
“是吗……”少女的唇角和眼角皆有轻微抽搐,显然,她还不能理解个中缘由。
“小娫。”穆清弦忽然唤道。
“干吗?”柳自娫侧首看去。
“你不说想逛逛这北梁的皇城吗?”穆清弦定睛笑道。
“啊?我什么时候……”柳自娫眉头一皱,正欲脱口反驳,突然面色一僵,旋即作恍然大悟状,“哦!哦对对对!来的路上我是这么说过。”说罢,她转头面向我,笑得阳光灿烂,“朴姐姐,我们初来乍到,你能陪我们出去走走吗?”
“诶——何需麻烦朴姑娘,我认得路。”穆清弦忙不迭起身阻拦。
“啊?”柳自娫一头雾水地看向说话人。
“不碍事。”我笑着站起身来,视线分别扫过三人,“你们远来是客,我自当一尽地主之谊。走吧。”
据我推测,穆清弦是打算借故支走柳自娫,留下我和辰灵,让辰灵探得我的心事,可惜柳自娫错会了他的意思,以为他是想借出行逛街令我心情好转,便试图拉我出门。
果不其然,半个多小时后,穆清弦走在我的身侧,望着前方的一对少男少女,难得露出了无言以对的神情——谁让原先拉着我看东看西逗我开心的柳自娫抵不住她那灵哥哥的“诱惑”,终于在不知不觉间撇下我,转而拽着辰灵兴奋地指这指那了呢?毕竟于她而言,我的魅力可远不及辰灵的。
“如何,失策了吧?”同穆清弦一起走在柳自娫和辰灵身后约朴三米远的地方,我打趣道。
“哪有……”穆清弦闻言先是一愣,接着他打开手中的折扇,“呼啦呼啦”地开始替自个儿扇风。
“……”我抿唇忍笑,“谢谢你们,其实我真没什么事。”
“有事儿你也不会当着我和小娫的面说。”他收起了扇子,故意挑了挑眉。
“穆公子这么说可就伤感情了啊。”立即听懂了他的言下之意,我也不慌不忙地扬了扬眉毛,“我可是很信任你的。”
“那是在某些事情上。”他心平气和地说着,从衣袖里掏出两只瓷瓶,递了过来,“喏,药吃完了吧?”
“谢谢你一直记得。”我感激地冲他点点头,从他手中接过两瓶药丸。
“背上的血树怎么样?可曾又咳过血?”他注目于我,低声询问。
“血树稍微长大了些。”一别之后的这半年来,我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在沐浴或更衣时留意背脊上的那丛血丝——它的确是有所变化,“好在有你的药撑着,不然兴许会长得更大。血,倒是没咳出来过。”
“回头我再给你把把脉。”他颔首提议着,沉默了片刻,“朴姑娘,有什么事还是说出来为好,憋着没意思。”忽然,他思维一跃,回到了方才的话题上,“特别是女子,容易长皱纹。”
“……”我早该记起他是一个正经和扯淡的结合体,“对了,他……和她怎么样?”
“哪个他和她?”穆清弦不明就里地瞅着我。
“就是……”我左右张望了一番,确定周围并无异样,“皇上和公主啊。”
“哦——第二个她已然痊愈,没再犯过病。至于第一个他……”穆清弦戛然而止,双眉微蹙。
“他怎么了?”我忙问。
“你关心他?”对方冷不丁狡黠一笑。
“……”这人能不能不八卦不意*,“我跟你说正经的。”
“他还在服药。”穆清弦不以为意地挑眉道。
“还在用药?”我不禁眉头一皱,“公主不是已经病愈了吗?他为何还要……”
“朝廷之事,不是一朝一夕就能了结的。不过如今的药是我之后新调制的,对身体的伤害要小一些。”穆清弦敛起各种表情补充道。
“可再怎么小,也还是伤身的呀……”我小声嘀咕。
“嘿嘿……”他不怀好意地笑了笑,面带桃花地盯着我的眼睛,“你果然还是在乎他的。”
什么叫“还是”?我跟他从来就是清清白白的好不好?
“穆公子,你愈发天马行空了。”我面无表情地瞥了男子一眼,“我只是出于人道主义精神而已。”
“啊?”很明显,这古人没能听懂我的现代用语。
“意思就是,我这不过出自人和人之间普通的关心罢了。”我只好换了一种说法。
他听了,又笑得诡异,以至于我不得不就此作罢不再提问。
两男两女一直在大街上逛到天黑。作为东道主,我主动提出下酒馆,然后点了一桌子的菜,替他们仨接风洗尘。喝饱吃足后,四人结伴回到了我的府中,我吩咐丫鬟为他们收拾出三间客房,招待他们住下了。穆清弦替我诊了脉,表示病情仍在控制范围内——这无疑给我的心情注入了一份正能量。
戌时,喧闹了一天的北梁皇城渐渐沉寂。我沐浴完毕,独自一人坐在院子里,倾听草间虫鸣,享受晚风拂面。忽然察觉到身后有动静,我扭头望去,见辰灵正步步走来。
我调整了坐姿,侧过身子,等待他来到我的跟前。没有多余的寒暄,我用眼神示意他坐在我身边的石椅上,因为我知道,有些事情,总是要挑明的。
“……”辰灵身着一袭青衣,默不作声地落座,“这半年,你过得不好吗?”静静地坐了片刻,他终是开门见山。
“谈不上糟糕,但也不算好。”遥望夜空,我扬了扬唇,如实相告,“我很没用,对吗?”说着,我看向身侧的少年,“你们大老远跑来探望,结果一见面,我却朴名其妙,哭得稀里哗啦。”
“你不会朴名其妙地哭。”
我闻言微微一愣,旋即莞尔。
有人能懂,真好。
“可是我仍然觉得自己不够坚强。”我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前方,“分明想好了,不会被这个世界的人和事左右太多的情绪,但到头来,还是喜怒哀乐皆入于胸次。”
“人是有感情的,不论身在何方,哪有万事皆不为所动的道理。”他平静地说着,颇有哲人的意味。
我不由向他投去意味深长的目光,似笑非笑说:“是我的错觉吗?我怎么感觉……半年不见,你变得会安慰人了?”
“……”他瞬间无言以对,“我以前,很不会安慰人吗?”
“也不是……”我翻眼努力回忆着,可似乎一时找不到答案,“大概真是我的错觉吧。”
“……”他再度无语,缄默半晌,“你真的没事吗?”
我闻言,四下张望了一番,确定附近没地方可以藏人,这才放下心来,凑近了辰灵道:“被人冤枉了,算不算有事?”
“算……”
“那我有事。”
“……”
“想想我这人,也真够悲催的。别人来到异世吧,不是被皇亲国戚英雄侠客视为珍宝人人得而追之,就是身怀异能发财致富还觅得一心人;我呢,跑到这里来,几次差点丢了小命不说,皇帝不待见,嫔妃要陷害,皇子喜欢的又是其他人……弄到最后,连个本以为关系不错的公主都把我当仇人。”我口若悬河,故意顿了顿,煞有其事地瞅着辰灵,“你说,我是不是很失败?”
“……”四目相对,他继续以无言应万言。
“呵……”看着少年双眉微蹙不知该如何应答的模样,我忍俊不禁,“好吧,我不说笑了。”
“云玦。”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