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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狠戾无情

对于这种暗道,我自然见怪不怪,在他的呼唤下,我起步随他进入了密道。他拿出火折子,点燃了一盏油灯,小心翼翼地牵着我的手,沿着弯曲的阶梯直往下走。不知走了多久,前方左侧隐约出现了昏黄的光,我谨慎地握着他的手,跟着他渐渐靠近了那团光芒。拐过一处转角,眼前豁然开朗——是一间密室。

密室的正中央坐着一个身穿白衣披头散发之人,我随即发现,此人的手脚都被粗重的铁链牢牢地牵制着——我想,这应该是一间牢房。

那白衣人徐徐抬头看了我们一眼,我却被她半边长满疮疤的脸吓了一跳。

“呵,我的好徒儿们,终于一块儿来看望为师了?”那人突然冷笑一声,说出的话却叫我瞠目结舌。

她是我们那个师甫?那个武功高强、心狠手辣的师甫?!

“师兄,这……”我难以置信地看向身侧的男子。

“是师甫。”显然读懂了我的诧异,他面色如常地予以了肯定。

这回,我彻底傻眼了。

那会儿在前往东漓的路上,她还那么威风八面狠戾无情,一击袭来我们都打不还手的,怎么……怎么才过了不到一年……

“良墨泽死了吗?”仿佛压根没有注意到我的错愕一般,女子微低着头,自顾自地另起话题。

“快了。”朴无争答得波澜不惊。

“看来你都知道了,不准备亲手送他上路了。”说话间,女子似乎噙着笑意。

我一下子明白过来,他们在谈论的,正是梁尊帝。

“他是你的兄长。”

“他是个禽兽不如的畜生!”良梓栖话音刚落,女子就突然激动起来,她猛地一抬头,恶狠狠地瞪着我们,使那本就不堪入目的面容显得越发狰狞,“呵,呵呵!”女子毫无预兆地抖了抖双肩,皮笑肉不笑地盯着朴无争,“我差点忘了,你是他的种,也是一只丧尽天良的禽兽!”

朴无争是梁尊帝的儿子?是良梓栖的弟弟?

我闻言一怔,旋即倏地看向朴无争,视线恰好捕捉到他眸中一闪而过的厉色。与此同时,我感受到自己的手正被握紧。

也就是说,这所谓的师甫,其实是朴无争的姑姑,也是我的姨母?她让她的侄子去杀害他的亲生父亲?等等……朴无争,朴无争他……他确实是……下手了。

弑父……弑父?!

理清这层可怕的关系之后,我的手心已然蒙上了一层薄汗。

“你疯够了?”任由女子歇斯底里地骂完,朴无争冷泠一问。

“呵呵呵……哈哈哈——”女子仰天长笑,然后放平脑袋,双目炯炯地瞪视着男子,“我竟然忘了,竟然忘了!忘了防你,防你这只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畜生!哈哈哈……多么可笑!”她蓦地加快了语速,只为声声控诉,“我良临风聪明一世,居然两次栽在你们这些禽兽的手上!可笑!简直可笑至极!”

我有些听不下去,也有些看不下去,我下意识地皱起眉头转过头去,那边却偏偏传来了女子的点名:“玦儿,玦儿!你要留在这个畜生的身边吗?他跟良墨泽是一脉相承的禽兽!你不怕他夜半来袭,将你拆骨入腹吗?”

望着女子那扭曲的容颜,听着她疯狂肮脏的话语,我忽觉一阵反胃,但我还是强忍着身体的不适,蹙眉正色道:“师兄是师兄,与他爹无关。”

“呵,无关?他觊觎你多年,怎就无关?”女子咬牙切齿地反问,挑拨离间的活儿做得不遗余力。

“你想死,我可以成全你。”正在此时,朴无争看似平静地开启双唇,可是那声音,却犹如腊月里的寒风,冷得彻骨。

“好啊!你来杀我呀!这下弑父弑……咳——”谁知她的疯言疯语尚未说完,朴无争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瞬移到了她的面前,一掌打得她口吐鲜血。

“师兄!”我不由惊呼——再怎么说,她也算是我们的亲人、长辈,何况,我也见不得这血腥残酷的场面。

“我们走!”朴无争拂袖转身,快步前来抓住了我的手臂,不由分说地就将我往外拉——晃动中,我却清楚地看到,他脸上的怒意已然一发不可收拾。

我不免有点害怕,这样由内而外的阴冷又炙热的愤怒,我极少在他脸上看见。我知道他正在气头上,只得任由他拉拽着我风风火火地离去。我断断续续地听到身后传来女子张狂的叫嚷,虽因距离拉大而愈发依稀难辨,可想来也是些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

朴无争一言不发地将我带出了密道,回到了他的书房中。

他不说话,只是纹丝不动地站在那里,一只手仍旧紧紧地握着我的手,好像只有这样,他才有继续直立的力量。

令人压抑的沉默持续了许久,立于其身后的我终是沉不住气,轻声唤了一声“师兄”。

话音刚落,他蓦地转过身来,一把将我揽入怀中,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抱住我。

“云儿,不要离开我,永远不要。”他呢喃着,叫我心头一紧。

这似乎是我第一次瞧见他脆弱的模样。一种疼惜的感觉漫上心间,让我狠不下心来说不。

“没事了。”我举臂环住他的腰身,轻轻拍打他的背脊。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放开了我。

“那个……你是怎么做到的?她那么厉害……”见他似已从情绪中抽离出来,我迟疑了片刻,还是决定开口问个明白。

“不是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吗?”朴无争略带自嘲地笑了一笑,“这些年来我对她言听计从,令她放松警惕,又暗中精进武功,培植势力,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脱离她的桎梏。”

原来他早有筹谋,一直隐忍待发。

“她对你父皇究竟有何深仇大恨,要如此处心积虑把你养大,却让你去……”虽然朴无争并未表现出丝毫的厌恶或是气愤,但我说着说着却已察觉到这个问题过于敏感,因此,我强行压下了心中的好奇,“对不起,我不问了……”

“云儿,她……”朴无争浓眉紧蹙,欲言又止,似是陷入了天人交战,“其实是生下我的人。”

而待他好不容易说出了后半句话,静候下文的我如同目睹了六月飞雪,整个人一瞬间变得呆若木鸡。

朴无争的双亲,竟是亲生兄妹!?

这道突如其来的晴天霹雳登时让我雷得不轻——但缓过神来转念一想,梁尊帝不是深爱着他的另一个妹妹吗?那么,和这个妹妹乱来也是有可能的。

只是,苦了眼前这个无辜的男子——他是背负了多大的压力,才一路走到今天!

“她和嫁往南浮的凌云公主,是一对双生子,两人长得一模一样,大概正是因为如此,那个男人才……”朴无争低着头,听似平静地向我解释着,“云儿……”他依旧垂着脑袋,语调低沉地呼唤着,好像这两个字骤然变得难以出口,“你会瞧不起我吗?”

即便再怎么风华绝代再怎么威震四方,这样的身世,也是叫人不齿和自卑的!

思及此,心中五味陈杂。我鼻子一酸,伸出双臂,将他的眉心拢向我的前额。

“不会,永远不会。”

之后,我又断断续续地从朴无争那儿了解到一些情况,结合分析猜测,我大致理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我这身子的母亲良凌云和朴无争的生母良临风,是北梁的一对双生公主。而她们的哥哥梁尊帝,深爱着其中之一却苦苦求不得,结果良凌云嫁给了当时还是恭王后来成为南浮国君的浮暄帝,梁尊帝不知是失意糊涂还是有意发泄,强要了与良凌云长得一模一样的良临风,一笔孽债欠下,叫女子怀上了朴无争——现在应该叫“良无争”——好像还间接导致了良临风的毁容。良临风自然是恨其入骨,居然真就生下了乱来产生的结晶,为的是用仇恨将孩子养大,好让他去亲手杀死他的父亲,以解她彻骨之恨。

岂料良临风一心想着复仇,却忽略了孩子也是有思想有感情的——渐渐长大的朴无争,不,良无争,察觉到了身世的异样,继而想方设法地调查,最终得到了一个几乎可以令他崩溃的答案。所幸他没有一蹶不振,他开始暗中筹谋,开始阳奉阴违,开始反客为主。他步步为营,如履薄冰,终是走到了今天。

然而在这漫长的时光中,他心中的痛苦,又有谁人能懂?

“你知道吗?我年幼的时候,她好几次都想掐死我。”无争面色平静地说着,忽然还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我当时害怕极了,可每次一看到你,我就觉得再卑微再恐惧,我也要活下去。”

我微微皱着眉,静静地做着一个倾听者。

“可当我得知自己原来是一对兄妹生下的孩子时,我真的绝望到想要自行了断。”他怅然若失地望着前方,目光不徐不疾地转移到了我的脸庞,“如果不是你,我定是已经不在了。”

我明白,我都明白。

“我对自己说,倘若我不在了,她不知道会如何待你,我必须活着,从她手里保护你,不让任何人伤害到你。”

原来在这个故事里,朴云玦竟起着如此至关重要的作用。

“云儿,从今往后,不会再有人能够伤害到你,不会再有了。”他凝视着我,柔声呢喃着,是在说给我听,更像是在告诉他自己。

“你太苦了。”好不容易憋回去的泪水又慢慢泛出,除了这句话,我真不知该说什么好。

“都过去了。”他强颜欢笑道。

过去,过去……有多少往事,是可以一去不返的呢?

“你……打算一直关着她?”我注视着他微湿的眼眸,小心翼翼地询问。

“嗯……”他垂眸低声应着,却没有作出补充说明的意思。

我沉默,尽管那是生他养他的母亲,尽管她也曾是受害者,但她的确是……不配为人母。何况以她的状况和短期内的情势,她的确不适合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所以暂时,也只能如此了。

“那……皇上呢?”提及母亲,我自然而然地想到了父亲。

“他已病入膏肓,我会为他送终。”无争微微眯了眯眼,沉声婉转地表示着。

罢,这种时候,若是满口仁义道德的,也不过是伪善而已——于他,于我,皆是如此。

弑父囚母——听起来是那么的大逆不道有违人伦,可是当这样一个活生生的例子摆在我的面前,我却无法加以指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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