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年前……
自打被谪至看守蟠桃园,平素那些与我关系甚密的仙娥们对我的态度就犹如大白日瞧见了瘟神一般,纵然有事途经蟠桃园也从大老远便就绕道而行,生怕与我沾上丁点干系。
这事追溯起来还得怨老龙王,每每他上天界来的时候都必将惹得帝君不悦。帝君一旦不悦,我们这些随伺的宫人便将遭殃及。
而我,这个在帝君跟前服伺了将近万年的资深仙姑在巧妙地躲避了第三千八百零六回正面炮灰的风险时——光荣杯具了。
那时我尚且蒙昧,并不知晓其中玄妙,只当是自己服伺不周触怒了帝君他老人家。直至来到蟠桃园数千年后我才得知,帝君之所以大动肝火全因太子韶音。
相传,韶音是帝君最最疼爱的一个儿子,怎奈他生性玩劣不羁,怀揣着一颗叛逆之心时时来与帝君作对,越是不允的事情他偏偏要去触一触。如此一来二去的,终于在一个月朗星稀的夜晚出逃了,而这一逃便就是近万年的光阴。
基于此事归属帝氏秘辛,我也只是在墙角下发呆的时候无意间听到了几个平日里喜好碎嘴的仙家漏出的口风,至于内里如何我却不得而知。只道是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神仙也是人呐。
然则,我在天界的这万余载光阴里瞧也没瞧见过太子韶音半面,如今却因他获罪,委实有些冤屈。
常听伺候王母的仙娥们在私下里谈论过韶音其人,端得是整个天宫内少有的美男子,各族更是竞相着要将自家的闺女允给韶音,哪怕是跟前服伺也无有怨尤。由此可见,韶音得是一个多么有前途的孩子啊!
念及此,我总需揽镜自照上一番,而后再扼腕叹息。心想,倘若我能够在韶音暴走之前便与他相识,兴许我们之间还可谱出一段仙履佳话,如那谁谁谁与谁谁谁亘古流传的爱情故事。
如今红颜仍驻,却只得每日面对着这三千六百株仙桃嗟憾:浮生若梦,许我一段刻骨铭心的姻缘吧!
茫茫苍天无以回报,只是每当这时总会有几双仙鹤巧妙地从园上翱翔而过。诚如人过留名,雁过留毛,鹤过留了一坨金灿灿热乎乎的作料在我头上,而后起伏有至地发出几声近乎欢愉的嘹唳。
记得仙翁曾与王母言,他的坐骑盛产精致作料,每日晨昏至蟠桃园播撒育肥有助于蟠桃茁壮,也就是俗称的促进生长缩短周期。王母向来就对园中三千年开花三千年结果三千年成熟的果子没甚大的耐心,这便欣然应允了那个耄耋老翁的糊涂建议。而这些年来,我真真没有瞧出哪株仙桃被育肥了,倒是我的秀发端的是愈发根正苗青。
漫漫仙路,我却不想终日以此来度。我虽有心学那太子韶音愤离暴走,但我却没有那个胆量承受被捉回来以后要受的惩罚。遂以,几番权衡之后我觉得是时候替自己寻觅一个良人,一来可以摆脱这个近似囹圄的境地,二来也可以过上逍遥散仙的日子。
只是,我如今被禁于这片方圆不过百余丈的蟠桃园内,想要主动去结交其他仙家近而将自己推销出去委实有些难处。何况我现今名声在外,但凡听到花奚这二字的皆自畏惧闪避。然则,我毕竟不是那坐以待毙之人,我出不去,大可将人引来此地。
譬如,浮云之上频频回眸往下瞧的那位仙家,眼看着就要离开蟠桃园的范围时他又不紧不慢地折身返回,虽无紫气东来之势,但那袅袅青烟也足以见得是一位品阶不低的仙家。
我正自掂量着开场白,便就听到一个十分亲昵的呼唤声:
“花花!真的是你!”
余音未落,一人由头黑至脚的色调霎时令我倒抽了一口凉气。
不待我作何反应,来人已热络地执起我的双手,一派久别重缝之感油然而生,面子里子皆无做作之相,“花花,你怎会在此?这些年来教我好找。”
我倏尔黑了脸,确定这枚瘟神是自己千方百计引到跟前,顿生悔不当初之感。抽搐着嘴角笑的很是牵强,“呵呵,原来是上神,好巧好巧!”想来是在这桃园一隅时日渐久,我怎就将这枚天字一号花心瘟神给忘了。
彼时,我还只是一个司职浣纱无品阶的小仙,每日晨昏出没于天河浣纱,取纱。那时瘟神却还未叫瘟神,他最不喜着黑色衣裳,从头到脚更是瞧不见星点黑色调。他总是白衣胜雪,发带飘飘,侧立于临近广寒宫的天河那一头,月华总是奢侈地挥洒在他的周身,将他的影子从天河的那一头迤逦至我的脚边,而后很是深情地与我隔河遥望,“小仙子,可需要我帮忙。”
我那时唯一给他的表情便就是愣,如果在往后的日子里我知道他当时是在与我搭讪,而非纯爱心,那我断然不会傻乎乎地接受他的好意。
如此一来二去的,他便自持与我熟稔,逢人便说我们之间关系暖昧,择日便要去鸿喜宫央根红头绳来与我绑做对,教其他对我存有心思的仙友早早打消念头。我琢磨着天葵真君到底也算是一个出入凌霄宝殿的上神,品貌端方,且还富有爱心,能够在上界傍到一个大神是大多数无品阶无修为的小仙女所期盼的美事,我自也不例外。
不料,在我满心以为自己即将要成为真君夫人的时候,天河畔上又再传来了那耳熟能详的搭讪调调:“小仙子,可需要我帮忙。”
天葵属于那类吃着碗里的盯着锅里的,已成秉性,非人力可以驾驭。他是一个不甘寂寞的主,九重天上下几乎无人不晓他的大名,有一回因为醉酒骚扰了王母身边的宫娥,酒尚未清醒之际便由真君谪贬至了天神,并且还是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瘟神。
瞧他今日这番落魄,我实该庆幸当初未被虚情蒙蔽,纵然在桃园数千载,那也好过天长地久地与瘟神朝夕相处。
然而,瘟神却全然无视我阴郁的容颜,仍旧紧紧执着我的双手大吐相思之苦水,“花花,你被谪至此为何也不托人给我带个口信。那些与你一同伺候帝君的仙姑无有一个肯将你的去处与我透露,我真不知道你在天上这么久,仙缘竟然如此之差,否则我早就找你来了,你不会生我的气吧!”
呃,这瘟神当真不是普通自恋,我便是怕他再与我纠缠这才千叮万嘱着让仙姑们别将我的去处道与他知,岂料经他这一曲解倒成了我仙缘差劲。
我挣了挣双手,低头缓了缓眼珠,继而昂首带笑,“上神玩笑了,小仙岂能与你生气。”
“真没生气么?”瘟神握了握空空的手掌,一派恋恋不舍,一边自说自话地打量着这若大的蟠桃园,“境地虽雅,一人独守未免有些凄清。何况,光阴荏苒,韶华女子怎生经受得起。”
瘟神说着复又将目光落回到我面上,一脸无辜模样似我抛弃了他一般,双手情不自禁地往我肩上一揽,目中放射出脉脉之色,道:“你瞧,当初若是跟了我,哪里生得如今诸番烦扰。”忽而,委屈不复竟露满面笑颜,“今日只稍你点个头,我这便去替你求个人情。”
我心有戚戚然,一面想着早日离开这个境地,一面又惆怅于那个要带我离开之人非得是瘟神吗?
见我迟迟不表态,瘟神忽又紧张了起来,“花花,你我两情相悦本该成为眷侣。如今你虽落魄,但我不会嫌弃你的。”
嗳?这话经他口中一过滤怎就教人觉得特别不是滋味儿。我花奚再不济也不至于要倚重瘟神度日吧!况且,如何轮也轮不到他来嫌弃我,该是我嫌弃他才对。
我清了清嗓子,直言不讳道:“说了这么多,上神到底还是在拿小仙寻开心。上神莫不是忘了王母娘娘限了你三千年不准踏进南天门。”我煞有介事地掰着指头算,“现如今才过两千九百年,小仙真真是羡慕上神还有百年的闲散日子可过。”
瘟神的脸色终于与他全身上下的色调稍稍协调了,可那也只是一瞬间的事,很快又恢复常态,笑眯眯地与我说:“就算如此也不能阻止我解救花花之心。”
“小仙素来便知上神乐于助人,这厢便就先行谢过了。”顺势,我便不着痕迹地拱了他一拱。随手折下一枝桃花赠予他,权当是谢礼。
瘟神握着桃花笑比花儿灿,还欲说些什么,有桃枝牵着我的衣袖直往园外拉,“花姐姐快瞧,那个少年又来了。”
我举目望去,可不就是那个脾性硬臭的小少年,也不知他是哪家的孩子,成日流连在蟠桃园外。既无伙伴也不与人搭话,孤僻的很。
“怎的,花花还与天孙熟识。”身边,响起了瘟神耐人寻味的语调。
嗳?天孙!那个少年是帝君的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