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蓁回过神,也微微行礼,道:“本宫先行祝贺骠骑将军大喜。”
“多日不见李夫人,李夫人安好?”
李蓁万万没有想到他会如此,怔了一怔。只听见刘闳道,“李夫人,他是谁?”说罢看向霍去病,道,“你是谁?”
李蓁笑看着刘闳,道:“二皇子不得无礼。这是冠军侯,快些行礼请安。”
霍去病此时才注意到刘闳,神色一怔,问:“这,这是李夫人的孩子?”
忍冬笑起来,说道:“冠军侯当真是打仗糊涂了,这是王贵人的孩子,二皇子。”
霍去病倒也不介意忍冬的话,只是神色一松,微微点了点头。
李蓁道:“王贵人被禁足,陛下特命本宫看管着二皇子。庆功宴已开始,冠军侯还是快些前去宣室殿罢。”
霍去病往前一步,说:“这是微臣在西域小国中偶然见到的治伤良药,祛疤极好,李夫人你……”说着,他从长袖中拿出来一个琉璃小瓶子。
“琉璃?”李蓁道。
“李夫人认得?”霍去病有些惊讶,继而想起李蓁曾在朔方,便笑说,“是了,李夫人该认得的。正是琉璃。”
李蓁伸手接过来,叹道:“昔日范蠡赠予西施琉璃,可就是告诉西施,琉璃,留与离……留下的,离别的,皆不过是人生匆匆罢了。”
“留与离?”霍去病想了想,笑说,“李夫人何处听来的典故?有几分意思。范蠡一生畅快,有所为、有所不为,助了吴王便又隐居,与心爱之人逍遥山水间也是一桩美事。世上众人皆盼如此,能做到者少之又少。”
李蓁问,“冠军侯崇敬范蠡么?难道不觉得他过于狠心了?西施跟在吴王身侧的时候,范蠡可曾想起她曾是自己身侧的人?”
霍去病一愣。
李蓁意识到两人说了太多话,便收起神色,将琉璃瓶子递还给霍去病,“多谢冠军侯美意,本宫额头上的伤疤已经淡了些。”
“李夫人还留着风筝……便不是薄情之人,收下罢。”
李蓁看着霍去病,他看着刘闳手中的风筝,神色难辨。一时间,竟觉得自己留着风筝可是对他有情?
登时后退一步,道:“本宫先行告退,冠军侯请便。”说罢匆匆离去。
霍去病沉眸,看着踏风搀着李蓁远去的背影,将琉璃瓶子递给忍冬,道:“你拿着,好生伺候着你们主子。”说罢便也转身离去。
这一次宴席上,李蓁一直沉默,仅是刘彻问话才回答几句,其他人便都是随口糊弄过去了。
刘彻的注意力全放在霍去病身上,十分欢喜,倒也并未在意李蓁。
将近散场时分,王禄来了,说是王贵人甚是想念皇子,盼着见一面二皇子足矣。
刘彻不允。
王禄不大会又来了,说是王贵人在鸣鸾殿寻死觅活,要用白绫了解了自己方能恕罪,求得陛下原谅。
李蓁看出刘彻终究不会赐死王丰荣,不知是碍于公孙弘还是真的有几分情义,但总是知道他的不舍的。
“你回去告诉她,好好面壁思过,休要再搞出这些惹朕心烦的事来!”
李蓁起身,朝刘彻行礼,道,“陛下,如今普天同庆,举国欢呼,王贵人纵然有错,可二皇子年幼,却不在母妃身侧,幼子无错,陛下还请恩准了王贵人的母子之情罢。”
刘彻不语。
李蓁又道,“陛下,二皇子半夜常常哭醒,臣妾纵然能哄他,却终究不是他的母妃。臣妾知王贵人有罪,却只求陛下让他们母子见一面。”
贤妃道:“李夫人,当日王贵人诬陷于你,你竟也不计较?”
李蓁道:“臣妾前些日子随在德妃娘娘身侧念经,经书上说不可强加于人,不可冤冤相报,以德服人方是上策。”
刘彻道:“闳儿尚且年幼,跟在那般狠毒的母妃身侧,岂不是被教坏了?”
“陛下。”霍去病起身离席,跪在下首道,“虽是陛下的家事,但微臣有几句话想说。”
刘彻笑,“冠军侯也该喊朕一生姨夫,自是一家人,有话但说无妨。”
霍去病道:“微臣幼时不得见父亲,母亲也是偶尔才得见一面,那时候微臣想着若是能日日见一面母亲,便是死也值得了。微臣听闻皇子的经历,不禁想起幼时微臣与母亲,想来,二皇子是有大福之人,得李夫人庇护且真心相待,臣也斗胆求陛下开恩。”
卫子夫听了,想起霍去病幼时的种种,不禁动容,道:“去病,苦了你了。”
刘彻怎会不知?若非是卫少儿改嫁给霍仲儒,霍去病如今便就是野种。尽管如此,如今言官上书也时常说起霍去病:名不正言不顺,乃是私生子。
刘彻叹道,“终究是不敌一个情字。”顿了顿方才道,“罢了。王禄,领了闳儿去鸣鸾殿罢,见了面后便又送回昭阳殿去。”
王禄闻言,大喜,“诺!奴才谢陛下洪恩!”
“谢过冠军侯与李夫人才是。”
“奴才谢冠军侯,谢李夫人!奴才告退。”
半月后,正值夏日,刘彻再次征讨匈奴。
骠骑将军霍去病与公孙敖一路从北地出塞,博望侯张骞与飞将军李广从右北平出塞进攻匈奴。
张骞与李广一路险些中计失利,作为霍去病策应的公孙敖竟然迷失在大漠之中,霍去病只好孤军深入。
霍去病独自领军一路杀进匈奴境内两千余里,所向披靡直抵祁连山下,生擒了匈奴单桓王、酋涂王,斩杀和俘虏匈奴人三万零二百,其中五个匈奴王,投降者二千多人。
匈奴人彻底退出了河西,退到了漠北一带。
刘彻一进昭阳殿便笑声朗朗,整个人都眉飞色舞,一种扬眉吐气的气氛瞬间散开。
“蓁儿,你可知道,我大汉自高祖皇帝起,一直苦于匈奴的骚扰,如今,霍去病当真是替朕、替我大汉扬眉吐气了!”
李蓁笑着用手帕擦拭着刘彻脸上的汗水,道,“失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失我焉支山,使我妇女无颜色。陛下只怕该好好想想如何赏赐冠军侯了。”
“噢?这歌谣也传进后宫里来了?”刘彻饮尽了凉茶,笑问。
李蓁道,“是二皇子唱来的。想必二皇子去外头听了冠军侯的功绩,外头匈奴人赞叹冠军侯英勇身姿的话便一传十十传百,传到了长安,便被二皇子听来了。臣妾不过是借花献佛罢了。”
“若是前朝人人都如你一般会说话,朕可要头疼了。”刘彻说罢,拉着李蓁坐在湘妃塌上,“朕也在琢磨着如何赏他。”
“陛下,臣妾有个法子,可是陛下若是听得欢喜,也该赏臣妾些东西才是。”
“噢?说来。”
李蓁笑着说,“待冠军侯回朝,陛下亲自前往城门相迎,无需加官进爵,此等殊荣在本朝绝无先例。且陛下亲自去迎,陛下的皇恩深入人心,冠军侯的功绩大受赞扬,何乐而不为?”
刘彻笑着看了李蓁片刻,道:“生我者父母也,知我者蓁儿也。管仲与鲍叔牙结为知己难得,朕得蓁儿更属难得!”
“臣妾只盼着与陛下做伯牙子期,抚琴吹箫一生快活足矣。”
刘彻道,“可朕还有一事烦心。”
李蓁转了转眼珠子,笑问:“可是为了公孙敖迷路之事?”
刘彻会心一笑,复又沉吟道:“原本朕担心李广迷路,故而才命张骞与他同行。不想公孙敖随卫青多次出征匈奴,竟也在大漠里迷路,当真是叫朕哭笑不得!”
李蓁闻言,有些奇怪地问,“冠军侯仅是第二次出征,竟对大漠了如指掌么?”
“他自小跟在卫青身侧,日日对着沙盘研习,只怕是早将大漠看了个透。早些年时他还跟着卫青偷偷出塞去,好一个霍去病啊!好!朕当初真是看对人了。”刘彻又激动起来。
李蓁却反倒沉思。
公孙敖随着卫青出征数次,竟然也迷失在大漠中,霍去病领着军队驰骋无阻,如入无人之境,究竟是下了多少苦功方能如此?
没有昔日的苦,哪里来今日的封侯拜相?
转念又想,霍去病那般人,只怕也是和范蠡一般心思,建功立业为民,待功成只怕也是不会眷恋这些身外之物的。
“蓁儿,朕想着将公孙敖变为庶民如何?”
李蓁猛地回过神,道,“陛下定夺便可,臣妾无异。”
“你呀!这么快就缩手缩脚了?方才邀功时怎么不退缩?说罢,要朕赏你什么?”刘彻点了一点李蓁的额头,忽的说,“疤痕淡了些,好!”
琉璃……
李蓁出神,那祛疤的药果真神效,用后竟真的有效。他赠我琉璃,可是与范蠡一般心思呢?他也是如范蠡一般,愿为了大业将自己心爱的女人拱手送予吴王么?又或是……他并非范蠡,我也并非西施。是了,陛下也绝非是那吴王。
“陛下,臣妾想要些西域的小瓶子,什么模样都要,放在桌案上极好看。”
“小瓶子?”
“臣妾前几日看书,听说西域有琉璃,色彩斑斓,实在好看,臣妾便想着要一个来。”
刘彻大笑,“真是傻女子!区区一个瓶子罢了,朕找数百来便是。”
“谢陛下。”
刘彻前往城门相迎骠骑将军霍去病回朝的那一日,微云将雨。
卫子夫、平阳公主与李蓁也去了。
李蓁站在城门上,一身嫩绿色长裙,腰不盈一握,头上倭堕髻斜插碧玉龙凤钗,美得如此无瑕,美得如此不食人间烟火。
身侧站着刘彻,刘彻身旁则是皇后卫子夫。一身蜜合色纱衣、葱黄绫棉裙,头上绾着洁白簪缨银翅簪,不悲不喜。
李蓁看了她一眼,昔日卫青风光一时,如今尽数归了霍去病,她与平阳公主又是怎么样的心绪?又或者……霍去病也终究是卫氏一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