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看明白了就好。”踏风道。
李蓁不再言语。
鸣鸾殿外惟余莽莽,李蓁行至殿外,王禄见到李蓁便要进殿通禀,李蓁拦住他道:“本宫不过是来探望故人,王公公且慢。”
王禄神色异常,却不敢当面得罪李蓁,便只好引着李蓁入殿。
李蓁不愿王丰荣拒绝自己前来,便不许人通禀,只是静静的入了殿。谁知走到内殿外时听见殿中有说笑的声音,登时奇怪起来。
王丰荣赐死,想来也是这几日的事了,她难道会一切照旧么?张狂如她,只怕是不肯甘心。
“是谁在鸣鸾殿看望王夫人?”李蓁问。
王禄不言语。
忍冬道:“王禄!主子问你话呢!”
王禄仍旧闭着嘴,于安二话不说上前狠狠扇了他一耳光。
李蓁始料未及,忙道:“不得无礼!”
王禄冷笑道:“李夫人如今在后宫只手遮天,竟也会怕得罪了奴才这个将死之人么?”
李蓁想起他昔日的风光,狐假虎威罢了。若非是鸣鸾殿的风光,王丰荣的风光,他又有什么可神气呢?
如今,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李蓁漠然道:“本宫从未轻贱过谁,宦官女官乞丐如此,皇子娘娘陛下亦如此。”
“哈哈哈……”一声大笑从屏风边传来。
李蓁等人看去,却只隐约看到王丰荣坐在屏风后的模样。
李蓁行礼道:“王夫人长乐无极。”
王丰荣嗤笑:“王夫人?李蓁,本宫还记得你初入宫时,本宫仅是那二品昭仪,你却也朝本宫行礼!如今你我同是夫人,你还真是不长记性!”
李蓁道:“长者为尊,死者为大,臣妾理当行礼的。”
“你!”王丰荣怒,却忽的又消了气,道,“本宫忘了,你正是春风得意时,自不会计较这些!”
李蓁挥了挥手示意踏风她们出去,自己从繁月那里牵过刘闳的手,一笑。刘闳前些日子便去了德妃的长年殿,李蓁想着,他总该来送王丰荣这个生母最后一程的。
李蓁牵着刘闳入内,其他人都退出了外殿去,踏风却只是守在了内殿外。
李蓁走得很慢,刘闳因前些日子与李蓁亲近,也对李蓁很亲昵,慢慢跟着李蓁。
王丰荣听李蓁不说话,便骂道:“李蓁,不想临了临了,来送本宫的竟是你这个贱人!”
李蓁牵着刘闳入内,笑着说:“二皇子,快去瞧瞧你母妃。”
王丰荣一见到刘闳,当即愣住了。片刻后眼泪倾泻而出,全没有了方才的狠戾之色,她朝刘闳招手,柔声唤道:“闳儿!快过来!快过来让母妃瞧瞧你!”
刘闳看过去,一个头发散乱、穿着一身里衫的女人坐在床榻上,脸色苍白、嘴唇乌青,这怎么会是母妃?母妃的发髻向来是宫里最好瞧的!连皇后娘娘也比不得!
刘闳往李蓁身后躲了躲。
他动作虽小,可落在王丰荣眼中,深深刺痛了王丰荣,她急了,“闳儿!你竟不认得母妃了么?我是你的母妃啊!”
刘闳又瞧了瞧她,看向李蓁。
李蓁笑着说:“二皇子认不出母妃么?”
“母妃?李夫人,儿臣的母妃一贯华丽,不是她这般模样!”
王丰荣登时一震,忽的指着李蓁大骂:“你这个贱人!李蓁你这个贱人!是你!是你让我的闳儿不认得我!是你!”
刘闳见她这样凶狠,模样狰狞无比,越发害怕,紧紧拽着李蓁的衣裙,低声道:“李夫人,儿臣怕,我们快些回去罢。”
王丰荣闻言,大声哭喊起来,仰着头撕心裂肺道:“闳儿——你竟被贱人教的连我也不认得了!我的闳儿——”
李蓁拍了拍刘闳的头,道:“你先出去,本宫与她说说话。”
刘闳点点头,头也不回便跑了出去。
王丰荣依依不舍看着儿子跑走,那视线如同一股无形的绳子,拼命想将儿子拉回来,最终却只能看着他远去。
王丰荣继而瞪着李蓁,咬牙切齿道:“李蓁!你不过是想告诉本宫,你赢了!”
李蓁往前几步,在桌案边站住,看着桌案上落满了灰尘的杯具,随手拿起了一个白玉杯,摇头说:“王夫人,你还不明白么?本宫并未教过他什么,他认不出你,原是因你脱去了那一身华衣后,什么都不是!”
李蓁一把将白玉杯砸在了地上,道:“王丰荣,我只是帮你看清楚,脱掉那身贵妃的衣裙,你还剩下什么呢?”
王丰荣急急说:“你胡说!闳儿是被你蒙蔽!陛下,陛下也是!他们都是被你这个贱人的妖术蒙蔽!”
李蓁同情地看着她,道:“陛下对你、二皇子对你,纵然是真心,只怕早被你丧心病狂的模样抹干净了!二皇子不肯认一个疯女人做母妃,陛下又岂会怜悯一个心狠手辣的女人睡在身侧?王丰荣,你今日如此,都是你该得的。”
王丰荣闻言,竟不再说话,一反常态的安静下来了。她痴痴坐在床榻上,垂着眼睑,不知在想什么。
李蓁终究心软,叫了刘闳进来,刘闳扭捏了半晌才磨磨蹭蹭进来了,挨着李蓁不肯动。
李蓁蹲下面看着刘闳,摸了摸他头发,道:“二皇子长大了,可想束发加冠么?”
刘闳连连点头,“想!母妃说,加冠之后我就可以保护她了。”说罢却神色一滞,低声道,“可是儿臣许久未见着母妃了。”
王丰荣听了,急切地看着刘闳。
李蓁指了指王丰荣,笑着说:“二皇子,你瞧,她就是你的母妃啊。”
刘闳不信,“李夫人,她不是儿臣的母妃。”
李蓁看王丰荣泪眼朦胧,她害人时那般狠辣的模样尽数褪去,此刻眼前的人只是一个落难时盼着与儿子相认的母亲。
“她是你的母妃,王夫人。你要信本宫的话,本宫不会害了你。”
刘闳又转头看王丰荣,看了半晌,好似认出来了似的,王丰荣几近哀求地说:“闳儿,是我,是母妃啊……”
刘闳走向她,脚步很慢,好似还在犹疑。
王丰荣伸出手,想拉刘闳,可她好似病了或是无力,已经尽力却还是伸不出多远,终究碰不到刘闳的衣袍。
王丰荣道:“闳儿,来,母妃不会害你。”
刘闳打量着她,正在王丰荣就快要拉住他的衣袖时,他猛地转头就跑,一眨眼便不见人了。
李蓁未想到刘闳会如此,也有些惊讶,看向王丰荣时,她眼中悲凉的神色,瞬间击中即将为人母的李蓁。
对于一个母亲来说,为了孩子什么都愿意做。王丰荣尽管狠毒,她却从未害过自己的孩子。若说这世上还有谁该心疼此刻的王丰荣,那也只有刘闳了。
可他却连和她说一句话也不肯。
李蓁讪讪道:“他终究还不懂事,你……”
“罢了。”
李蓁不明白。
王丰荣苦笑,缓慢地收回了那只手,道:“有我这样的母妃,他有朝一日是会恨我的。这样……也好。”
李蓁心酸,努力平复着心绪,尽力平静的说:“你害过不少人,但我不会加害你的孩子。刘闳跟在德妃娘娘身边,于他再好不过。”
王丰荣登时怒,道:“德妃?跟着她吃斋念佛将来能继承大统么?你嘴上说不加害他,这般吩咐了,与加害他何异?”
“愚蠢!王丰荣你当真是愚蠢!”李蓁气怒,骂道,“你昔日害过多少人?且不说那祥昭容可会放过二皇子,宫中你得罪的任何一个人都会在他身上下手!你一死,他可以仰仗的全部便都没有了!你还要他去争那皇位么?拿命去争也无妨么?”
王丰荣被骂醒,表情呆滞,道:“我糊涂了。”
李蓁收回了怒气,淡淡说:“本宫会照拂他,毕竟他曾住在我昭阳殿数日。且德妃娘娘也会护着他,你可安心。”
“要我谢你么?”王丰荣冷笑。
“不必。本宫来,还想问你一件事。”
王丰荣嗤笑,道:“李蓁啊李蓁,我一直视你为眼中钉,恨不能除掉你。你一直忍气吞声,为何近来却要对付我?你要问我,点翠是否死于我手?”
“既然知晓,你如实便回答。”
王丰荣抖了抖衣袖,道:“我王丰荣天地不惧,点翠那小丫头我杀她作甚?你若不信也无妨,权当做我要杀的人是你,她做了你的替死鬼!”
不是她下的毒手!
竟然不是她!
李蓁发怔的片刻,王丰荣会意,问道:“你竟然一直以为是我?李蓁,你找错了人。杀了那小丫头的狠心人,此时还在外头逍遥自在呢!”
李蓁伤感起来,缓缓道:“好,点翠暂且不说,贞儿呢?她难道不是死于你手?还有惨死的方采女、冤死的清贵人!还有那装神弄鬼的冷宫废妃!”
王丰荣冷笑,“我做的!她们都是我杀的。还有给太子吃下你的戒指也是我做的。”顿了顿,拄着床榻坐直了身子,道,“不过我很好奇,你如何知道装神弄鬼的人是我吩咐的?又如何知道当日那些人都是冤枉的?李蓁,后宫里从来没有冤枉的人。”
“只有该死的。”
李蓁看着她,她犹如母狮,盘踞在自己领土上不容许任何人侵犯,哪怕到了最后,她依旧要压住所有人。
“是邢贵人。”
王丰荣恍悟,点了点头道:“难怪那小贱人能从冷宫中出来,是你做的罢?凭她的嗓子,陛下不爱便也白白无用!我早该想到她会如此……终究是我失算了。罢了,今日她能背叛我,明日就会背叛你。”
李蓁笑,“不劳挂心。王夫人,你我今日冰释前嫌,你便好生去。”说罢李蓁便要走。
王丰荣道:“你以为我死了后宫之中就清净了么?李蓁,你还没有看到这里最肮脏的地方,你还没有明白,后宫之中,永无宁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