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玄隐快步离去,一直走到山巅的洞口,寒风从脸上掠过,云彩舒展,是个明媚的晴天。他慢慢冷静下来——不过是一个弱女子,为何反应这般大?
“教主,属下方才失言了。”徐延闯寻了一会儿才找到洞口处吹风的莫玄隐。
莫玄隐扬起一只手,不让徐延闯说下去。“让我静一下。”
“是。”
徐延闯退回洞中,望着冰冷的山洞,竟也陷入了漫无边际的神游中。仿佛还是昨日,他还只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年,带着青梅竹马的姑娘赶着骡车到城中游玩。他们两个有说有笑,满怀对异域风情的想往,丝毫不知危险的到来。
“锦儿——”女儿家闺名从徐延闯口中溜出,那个语笑嫣然的女子的容貌从水中晃晃悠悠浮现。这些年,他拼命的想记住她的样子,然而岁月无情流逝,锦儿的脸一点一点的退去。眼前又一晃,另一个女子出现。徐延闯心头摇荡,他叹息:如果不是薛怀柔,大概他已忘记心爱之人是何模样,薛姑娘与锦儿实在太像。
没有任何非分之想,他只当薛怀柔是锦儿的来生,他看一看便已了却愿望。
每个人都有故事,甭管这故事是喜是悲,它都是生命中最难忘的一段记忆。就像芊菲,尽管她与应雪柒只是最普通的一种相遇,可是多年来她始终珍藏。即便现在彼此各朝一方,她还是会在无人的角落,或是空旷的天地间悄悄将他思念。
“雪柒哥哥,你会像我想你一样的想念我吗?”洞中的温泉温暖如阳,沐浴后的芊菲站在山尖瞭望着岚烟云海。好些日子没有出洞,乍看这洞外之景,美轮美奂,令人心旷神怡。
头轻轻偏转,她发现莫玄隐银松似的立在洞口处,他已经站了有半个多时辰了。双手展开,身子一跃,芊菲施展轻功飞了过去。
“玄隐哥哥想什么想这么久?”
莫玄隐很快调整了状态,淡淡说道:“想很多事。”
“可有想青灵?”
芊菲忽地问了句,让莫玄隐都来不及尴尬。他低沉着声音,说道:“提她做什么,于我们又无太大干系。”
“哦,这样。你们幼时曾有交集,长大后又有一些日子朝夕相处,我原以为玄隐哥哥应如青灵一样,对彼此总有情分在。”芊菲说的风轻云淡,却无意胜有意。
“情分?”莫玄隐显然吃了一惊,“她那么深明大义,而我这样的邪教魔头,恐怕厌弃都来不及。”
听闻如此,芊菲倒有些忐忑起来。这话语中隐然有些赌气的味道。莫非如她所想,莫玄隐对青灵也有着难以解说的情怀。她的直觉一向很准,心里顿时生出不识味的知觉来。
“怎么了?”莫玄隐见芊菲不说话,加上也不想提起那个总会搅乱他心的女子,于是道:“有些事我还要再想想,芊菲你先进洞去吧!”
心事重重的迈着步子,芊菲升起许多担忧。莫玄隐虽然性格古怪,但向来言语霸道,直面。唯独对青灵,总是话里带话,弯着拐着。如果只是因为曾经的遭遇,他对她只是一种不一样的态度便也罢了。可如果这种特别发起酵,变成不该有的东西,那她的雪柒哥哥要怎么办?这么一想,芊菲愈加不安。
身旁一名教众拉着一匹狼经过,老狼似乎极其不情愿。见了芊菲,试图往她身上蹭。但纠于心事的芊菲一时未注意。就在二人擦身而过就要走远时,她猛然回头,脱口喊道:“烈火!”
原先被拽着的烈火虽别扭但还前进着,这一喊,它像是久违了亲人一般挣脱教众拉着的绳索,向芊菲奔来。
“真的是烈火,你在这儿啊!”芊菲露出许久不见的小女孩姿态,一时与它亲热起来。
教众小跑过来,举手向芊菲作了作揖,说道:“芊菲小姐也认得这狼,只是我得将它带走了。”
“可是它好像不愿意。”芊菲摸了摸烈火的头,对教众道:“就把它交给我来照看吧!回头我和玄隐哥哥说。”
“这恐怕不行,还是给我吧!”教众说着伸了手提起绳索,向芊菲抱歉的笑笑,然后拉拽着“哼唧”的烈火离去。
算了,见了玄隐哥哥或徐玄使再说此事吧!如今葶青不在了,好歹她们曾经也是朋友一场,也许将烈火还给云姨,让她有个伴,算是仁至义尽吧。芊菲这么想着,心下又开阔了许多。
洞口的莫玄隐耳边回绕起芊菲的话,琢磨着:原青灵她对自己有情分?呵,怎么可能呢?他将她掳走,让她平白遭受了多年的苦,怎会不埋怨。何况他又要一统中原,势必与她敬爱的兄长他们对立,恐怕早就恨死了他。
一通胡思乱想,莫玄隐否定了芊菲的话语。转念又嘲笑起自己,好端端的想她这么复杂做什么?笑罢,他甩甩衣袍,回到洞中。吩咐了教众,叫徐延闯到大洞中见他。
不一会儿,原本还沉溺于往事的徐延闯听了传话,便快速收起记忆,加快赶来。
“教主找属下?”
莫玄隐交手踱步,问:“她是醒了吧?这会儿如何了?”
“是醒了,我让人送了药给她服下,情况很稳定。这样养几日,应该很快就能复原了。”徐延闯以为莫玄隐至少得缓些时间才能面对,没想这么快就问起了。
“我想过了,她要问,你便如实告诉她。只不过,要说我救她不是心软,也不是别的什么,只是想她日后看看我与他父亲,究竟谁死谁会赢。”
“教主这又何苦,”徐延闯本不想违抗莫玄隐什么,但实在认为他没有必要把自己塑造的如此这般。“其实葶青姑娘很单纯,而且她挺在意教主您的。”
“不需要!”莫玄隐情绪激动,“在意我的和我在意的人已经不在了,现在我唯有怀着对弟弟的寻找之心,日复日月复月的孤独前行。”
徐延闯听了忙下跪道:“属下该死,引起教主不悦!”
“起来。”莫玄隐走近徐延闯,平缓了心情,轻声道:“在徐玄使面前,我不完全是阴鸷教主。如果不是你陪伴了我,恐怕与我同在的便只有仇恨了。”
“教主宽心,我会按照您的意思办好这件事的。”
“去吧!”莫玄隐闭上双眼,尽显疲惫。
日落日起,寒阳将层峦铺洒。空气依旧冰得厉害,莫玄隐一大早就带着芊菲,两人向山林深处走去。
“玄隐哥哥似乎对此山很熟悉。”芊菲边向上迈脚,一边又问。
莫玄隐走在前,头也未回,道:“我们狄夫人本就擅长于丛林山野,多年前阴鸷发现了这里。作为日后不可避免的据点,我当然了若指掌。”
芊菲“哦”了一声,埋头继续。
约莫半个多时辰,使用了轻功,两人才翻到山顶另一边。穿越茂密的松林,越发有深重的寒意直侵骨髓。
“好冷!”芊菲冻得打起哆嗦。原本山巅之上便比山下冷得厉害,可到了这儿,那已经算不了什么,这里简直就是寒冰地狱。“这是什么地方?为何只是换了一边,却感觉是两个世界?”
“是天池的原因。”莫玄隐仿佛未受一丝影响,拨开丛林步步深入杳渺的云雾中。
芊菲裹紧了斗篷,踉跄着跟在莫玄隐后头。没有几步,他就停了下来。
“到了吗?”此时芊菲的眉眼见已凝集了密密麻麻的霜冰,连同脸蛋一起变得苍白无力。
莫玄隐点头,指向前方云雾袅袅的圆凹处说道:“这里是我几年前发现的,此天池不仅奇寒,且对治病通穴都有奇效。”
“治病通穴?”芊菲望着根本看不清的池子,问:“玄隐哥哥带我来这儿,肯定不是治病,那是——”
“活络通穴。”莫玄隐一步走到天池边缘,手掌凌于其上。“自古,温润之水得以养生,而这九尺冰冻天池却是习武之人梦寐以求。池水经几千年的山林之气,至于其中,可将体内原本不通之位穿透。因此不用五载十年,内力足以驾驭上乘武功。”
“原来是这样。”芊菲试着挪到莫玄隐身旁,见他放在天池上方的手掌已然结成了坚冰。
莫玄隐一运力,内力迅速窜上手臂。“嘭!”坚冰瞬间碎裂成冰粒掉落池中。
“我要是经不住天池之寒呢?”芊菲神情忧虑。
“天池原本就不是凡人能够轻易进入之地,没有内力护体之人,不等挨上天池的边,估计就动弹不了了。”莫玄隐回头认真的看着芊菲,“且不说你是否经得住,即便可以,也是遭受十八层地狱般的痛楚难熬。芊菲,我今日带你来这儿,只是给你这个机会,要不要还是你自己拿主意。”
天池云雾腾升,眼睫毛布满寒霜,几乎将双眼覆盖。芊菲迟疑了,她想着:爹爹和娘死的凄惨,却未有人为其正名。我是他们唯一的孩子,如果不能为其讨回公道,不能让赵敬戈付出惨重代价,她真的不知道还有什么理由能支撑下去。不想练得什么天下第一,只是为了争一口气。爹、娘,你们会保佑孩儿的吧?如果你们在天有灵,让芊菲如愿以偿吧!
莫玄隐静静的看着芊菲,虽然看不清她的表情,可他明白这必然会有挣扎。
“哪怕受尽煎熬磨难,万棱凿心,我也在所不惜。”芊菲攥紧拳头,咬唇对向莫玄隐。
“我会在这儿陪你,如果承受不了,还能救你上来。记得,不要强求,留住性命才是最重要的。”莫玄隐侧过身,背对着芊菲,继续道:“寒冰之中最好不要穿戴蔽体之物。”
手缓缓移向颈处,心中是有惧怕的。有得有失,必有代价。芊菲狠心解开斗篷,将身上的衣裳褪尽。咬破了唇,纵身跃进天池之中。
“啊——”凄厉之声动摇山谷,却撼动不了这天池。如万千冰刀将身体割裂,拆分五脏。芊菲紧握的手指深深嵌入手掌,却仍忍不住失声痛喊。
“芊菲!”莫玄隐不忍的合上眼,他知道那滋味堪比地狱。不多想,他回身跳入天池。动作一气呵成的将芊菲背对自己,双掌附上她的肩,把真气输送到她体内,以保她心脉不稳而气绝身亡。
这时的芊菲已经无法启口,她双唇冻得乌紫,眼睛都睁不开。
少顷,缕缕水烟从芊菲头顶冒出。渐渐的,割裂的身体似乎减缓了些。莫玄隐的身体开始有些冰化,他努力倒运真气,让身体各处穴脉都运动起来。
不知过了几时,阳光射进山谷,被云雾掩埋。那天池中的两人都已凝成了冰人,他们是否安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