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里安静了下来,淳于西顾一个人看着桌上的宣纸发呆,不一会儿,又有人推开门,笑盈盈地带着一阵香气进来。
“王,奴婢做些银耳羹,您可以吃一些。”小离献宝似的将玉盅捧上去,在君王眼前晃了晃。
西顾回过神,明显对她的称呼不太满意。伸手将玉盅接过来放在桌上,抬眼看着她道:“御书房除了小六小七平时不会有人进来,你不用唤我王,也不用自称奴婢。”
小离疑惑地看着他,很不解风情地问:“那怎么唤?”
“平而称之,唤我西顾。”君王难得地表情温柔,将人拉到怀里来坐着,轻轻摩挲她还沾着些湿意的手。
小离呆了呆,侧头看着君王的脸,心里忍不住嘀咕。这突然又温柔起来,莫不是头脑已经不清楚了?
“离儿,你会骗我么?”淳于西顾轻轻将下巴放在怀里人的肩上,似笑非笑地问了这么一句。
身子几不可察地抖了抖,身后的人应该也没发现。小离眼神闪烁了一会儿,低声道:“不会。”
以后再也不会了。
淳于西顾好像安心了些,从小离的腋下伸出手去拿桌上的勺子,舀一勺银耳羹,含进嘴里。
微微眯眼,唇舌上如丝滑过,香甜温软。这样的好滋味,果然是想念许久了。喉咙里都有些饥渴难耐。
连喝了几口,西顾才满足地放下勺子,哼哼了两声,抱着小离不说话了。
小离觉得他有点奇怪,但是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就这么抱着她,有些小心翼翼,又像是有些害怕。
“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以前的事情?”沉默许久,君王蹭了蹭小离的脖子,还是忍不住想问。
炎帝为什么不肯说呢?凰鸟落凡,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以前?”小离略略一想,不解地问:“哪个以前?”
“你从天上落下来的以前。”淳于西顾说着,又补一句:“不用跟我说关于炎帝的,就说与你我相关的就好。”
以前么?小离仔细想想,她其实时不时也提过一两句的,只是西顾一直没有认真听过。
“唯一没有给你讲过的,应该是剔仙骨吧?”小离一脸坦荡地道:“神仙要落凡转为人,是不可以带着仙骨的,所以下来的时候,我的仙骨被剔掉了。”
淳于西顾一怔,手微微收紧:“仙骨在你身体的哪里?”
“仙骨就是神仙的骨头啊,周身都有的。”小离眨眨眼,捏着西顾的手挺轻松地道:“你瞧,手上有,身上有,到处都有。”
西顾:“……”那是要全部剔下来不成?!
“我只是魂魄下界,所以剔的也是魂魄的仙骨。司法天神用剔骨的钉子一寸寸刺入我周身的关节,然后将骨髓中的仙气全部抽出。大概只要两天,我的魂魄就不会再有仙法仙骨了。”
小离说得跟今天午膳吃鱼一样轻巧,唯一没有提的是,魂魄剔骨,比身体更加疼痛。那种痛直直地熨烫灵魂,天地间没几个人能受得住。
身后的人沉默了,半天没说话。小离好奇地扭头,却见西顾一脸沉重地看着她。
“两天?”
“嗯,总要有个过程。”小离毫不在意地笑了笑:“当时很热闹,西天如来都赶来看我了。天庭上已经好几千年没出现过愿意主动剔仙骨的人了,他们都说我这是命中注定必会遭受的劫难。”
剔仙骨一直被认为是很重的刑罚,玉帝都不会轻易施加于人,也就她这个傻子,敢堂堂正正跪在西王母面前,让她下凡去还债。
淳于西顾觉得自己可能又傻了,怎么就这样听着也有点心疼。周身的关节,就算不做其他的,拿钉子将她钉上两天,也已经是极为严重的事情了吧?疼么?定然是疼得撕心裂肺的。但是现在怀里坐着的人,笑得很平和。
“你为什么……”他忍不住想问,但是话到嘴边边放弃了。为什么?她已经解释过了,只是他没有放在心上,那时候他压根不相信会有人这么傻,为还一命的恩情就做到这种地步。
怪不得炎帝不愿意说,恐怕不是仙规约束,他早就一道天雷劈死他了。
小离握了握他的手,轻笑道:“你别难受啊,这都过去好久好久的事情了,我现在一点也不疼了,真的。”
西顾低骂一声,将这人抱紧了些。傻得都不知道疼了,他还能说什么。这么久以来她哪一次跟他撒娇喊过委屈?哪怕死了好几次,也没见她哭哭啼啼的。
现在想起来,他第一次把她当妖怪埋进地下的时候,这丫头该有多害怕啊?已经是凡人的身子,全心全意地相信他,他却还是……
心口一阵闷疼,纨绔一世的淳于西顾也终于开始尝到了什么叫报应。
他做过的事情,现在全部还是要他来心疼。
“你以后难受,记得告诉我。”君王闷闷地开口,将小离的身子扳过来看着她道:“不要再这么傻兮兮地笑了,会把我王儿也笑傻的。以后我哪里做得不对,哪里伤害了你,哪里让你不开心,你都要统统告诉我,听见没有?”
小离眨眨眼,没反应过来。
“啧,你这傻子。”西顾不满意地戳了戳她的额头:“孤这是在给你许天大的恩德,你能不能上点儿道?”
“恩德?”小离呆呆地重复了一声。
“嗯,恩德。”西顾将人转个面儿抱进怀里,别别扭扭地道:“有了这恩德,你可以将我也视为你的,不开心了可以冲我发脾气,想要什么也可以告诉我,在你面前,我可以只是夫君,而不是王。”
这是后宫女子最憧憬的爱情,也是邢贵妃她们跟他求了很多次的。只是玉妃说,这玩意儿金贵,只能给一个人。
给这傻丫头就刚刚好,没有他护着,总觉得会被人欺负。
小离迷茫了一会儿,撑起身子来看西顾的眼睛。里面深幽幽的,却泛上一点儿暖光来,轻轻地将她笼罩着。
“……好。”
抓着西顾的衣裳发了会儿呆,她冲他灿烂地一笑:“你喜欢上我了吗?”
淳于西顾:“……”这得寸进尺的笨丫头!
别开脸,君王哼哼两声,继续去拿银耳羹喝,不打算回答这个问题。
“哎?到底喜不喜欢?”小离将他的脸转过来,跟个固执的孩子似的,眼眸亮晶晶的,非要求一个答案。
“东方离,你闲得慌了是不是?”有人恼羞成怒了,站起来将身上的人放到地上去,很傲娇地道:“等你再聪明些,孤也许会喜欢上也说不定。”
没眼力劲儿的,若是不喜欢,他干嘛要说这些软绵绵的话。真是笨死了,怎么成的神?还是说天上的神都是这个傻样子?
小离撇撇嘴,扯了扯自己腰间垂着的宫绦,无奈地接受了“自己大概还是不太聪明”这个事实。
此后,小离便开始过上了在御书房的混吃等死的悠闲日子。
宫里的人没一段时间也就都知道了,王新宠了一个小宫女,养在御书房,旁人轻易动不得。有没眼力劲儿的太监在不知道情况的条件下让呵斥了那宫女两句,王下朝之后回来之后,那小太监就再也没在宫里出现过。
于是宫人们相互传说,说是有仙女迷了王的魂。
邢贵妃没能坐住,拖着刚刚养好的身子就往御书房去了。结果被小六小七挡在门外,死活也没让她进去。
闫夜笑眯眯地来拜访过,看着君王那一脸让人想揍他的得意样儿,就忍不住想冲他泼冷水:
“王,最近的奏折可是改完了?本座听闻江西一带有草莽起义,闹得好大的阵仗呢。”
淳于西顾咬着小离刚刚做来的点心,哼哼道:“乌合之众,孤还怕他们不成?不过江西一带的官员作风的确是太腐败了。孤都说过多少次了,贪可以,过了头就是要掉脑袋的。嘿,他们不信。”
卫小七默默翻了个白眼,上梁不正下梁歪,有这么教着自己的臣子贪赃枉法的么?
不过官僚腐败历朝历代都是没得根治的,派了持节使下去督查一番也就是了。
小离躺在内室的床上做女红,没能听见外面在说什么。不过没一会儿小六就伸了个脑袋进来,说是西顾让她出去。
整理好衣裳到了外面,就看见闫夜笑眯眯地跟她打招呼:“娘娘可还欠着本座一块血玉呐!”
“国师大人。”小离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给忘记了,本来伯玉哥哥说帮我找给你的,结果后来出了事儿……”
“啰嗦,不就一块血玉,还记这么久。”淳于西顾不耐烦地打断,瞪着闫夜道:“你堂堂国师要什么没有,别为难孤的小宫女。等会儿孤让人给送去你府上就是了,现在快滚吧。”
闫夜轻轻一笑,继而脸上露出些伤心的表情:“果然是兄弟如衣服,女人如手足。本座也不多打扰了,最后再说一声,庄归之这会儿正搁他岳父家门口跪着呢,你们要不要去看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