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来见过绺子发过这么大脾气,以往的绺子总是人前耍宝卖贫,一直是作为所有人中的调味剂的存在,我也总听他吹牛说自己祖上是个极富盛名的大绺子,听得多了也就没往心里去,如今听他真的喊出了“四梁八柱”,心中不禁咯噔一下!
“四梁八柱”这个词我非常熟悉,这的确是存在于绺子这个行业中的专用名词。小时候迷《智取威虎山》,一群半大小子玩角色扮演,我们那群的孩子头自然是扮英雄******,偷出家里大人的皮大衣披着“锵锵锵嘚”的演穿林海跨雪原气冲霄汉,剩下我们一群跟班的分别扮成座山雕和八大金刚。
威虎山一场重头戏是顶天粱座山雕的寿诞,大排筵宴,叫个“百鸡宴”。为了排这场戏,小伙伴们准备了半个月之久,当然了,那时候不可能去农贸市场买一百只鸡回来,一来动静太大怕被老师家长发现,二来也是真没钱,那个年代,兜里揣个一毛钱都能乐一宿。
所以大家一合计,最后人手一个弹弓,放了学就集体去林子里打麻雀,半个月的人仰马翻,终于在孩子头生日那天凑齐了一百只麻雀。也不知谁出的主意,麻雀收拾干净了用调料腌上,大麻叶一层层包起来,外边再糊上泥放进碳火堆里烤,做法基本上和叫花鸡差不多。烤出来味道居然非常的棒,“******”非常的高兴,我们在那片林子里鬼哭狼嚎的庆祝了一番,算是摆完了“座山雕”的百鸡宴。现在回想,我这辈子简直再没有那么快乐的一天,也再没吃过这么香的肉!
后来,大概也许是听说了我们这一帮会的“福利”颇好,加入的小子越来越多。电影里的角色眼看就不够用了,孩子头一合计,大手一挥,“我来想办法!”,于是回家问爷爷土匪的体系中还有哪些角色。那孩子头的爷爷偏偏是个曾在东北生活过几十年的人,对这些东西那叫一个了如指掌,孙子一问这个直接问到了老人的心缝儿里,于是一阵吐沫横飞,讲的头头是道,说正经混山头的大绺子一般是头把交椅叫大当家,还有个二当家,接下来就是分门别类的“四梁八柱”,工种分配十分明确,各有各的一摊儿。
那孩子头只记了个大概,扬着下巴回头跟我们讲的时候也只记得这“四梁八柱”中有什么“顶天粱”“托天梁”,“马号”等这几个好记的名词,其他的职位对那个年纪的孩子来说实在晦涩难懂,也压根记不住,所以大家就只是明白个大概,根据这个大概自己取名又重建了威虎山。
我记得我那时候被分配的角色是个“秧子房”堂主,其实就是个看押人票的地方,绺子的其中一项大买卖就是绑票,一般绑来的肉票都在秧子房关押着,我平时也就负责看门。我们弄了几根木棍插在地上围成一圈充当牢房,里边放着一只不知道哪个小伙伴从家偷出来的一脏兮兮的洋娃娃充当犯人,我总是那个大家都玩的不亦乐乎时只能悲催的蹲在“牢房”门口看押肉票的倒霉蛋儿。
没想到过去那么多年了,我今天居然又听到了这个词,而且是从一个“专业人士”嘴里说出来的“四梁八柱”,所以心里不免有些戚戚。
绺子见船老大只顾抽烟不答话,刚要气急败坏的再问,那块石板忽然“轰隆隆”开了,露出一个黑咕隆咚的洞来,居然是一间暗室。接着就听有脚步声慢慢传来,一个提着灯笼的夹克男探身走了上来。
那人生的人高马大,标准的打手长相,似乎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的特殊身份,左脸从额头跨过眼睛有一条长长的蜈蚣一样的伤疤,左眼也不大正常,眼球表面灰蒙蒙的,像是蒙了一层纱。
刀疤男举着灯笼晃了一圈,眼若饥鹰,看到船老大的时候稍顿,斜楞着眼珠硬邦邦说道:“坐鸭子,上窑!”说着就提着灯笼往回走。
我擦,居然还切上黑话了!绺子怒气还没散,眼睛都要冒了火,咬牙切齿的盯着船老大,我忙拍了拍他示意先顾眼前,“绺子,那人说的什么黑话,听的懂么?”
绺子愤愤的瞪了我一眼:“你他娘的还能听出这是切黑话?他说让我们划船过去跟他下洞!”
我不免有些气结,“你丫散脾气别怼我啊,你不说这是你家地界么?到底怎么回事?”
绺子也觉得有些殃及池鱼了,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强把怒气压了下去,也不搭理我,直直看向伯重,期期艾艾了半天终于开口道:“这应该是我家一个堂口,但是天地明鉴,我事先是真不知情,咱要是现在离开,回头我会跟家里解释,到底咋办……你定吧!”
伯重看了绺子一眼,拍了拍小于示意整理一下装备,“无妨,我自己要来的,有些事我需要去问个明白,下去吧。”
绺子见伯重这个态度,也不便再拦着,挣扎了半天终是长叹一声,狠命划了几下皮艇划到了石板口,一瘸一拐的下了艇自己打头阵先行下了暗室。
一行人鱼贯而入,船老大下也不是不下也不是,来回踱了半天红着一张老脸终是跟在最后也下来了。向下的石梯很长,七拐八拐走了将近五分钟才下到了平地。先是一条将近十米的通道,搞得几乎就像是墓里的甬道一样,两侧墙壁上隔一米挂着一盏灯笼,照的十分亮堂。
再往前走,穿过了通道,刀疤男便停在了一扇刻着和石板上相同兽面图案的石门前,伸出两根手指在门上敲起了一段有节奏的敲门声,“咚咚——咚——咚咚”,两短一长两短,我不由就有些想笑,心道有必要搞得这么江湖么?这人都带来了还这么谨慎!
我捅了捅绺子:“哎,你说这是你们家的兽面图案,就是这个啊?”
绺子脸上依然很臭,听到我问这个,有心不理,但终究是他家里惹出来的事,犹豫了半天还是闷声答道:“嗯,这是我们家的标志,传了好多代了,所有的堂口明显位置都会有,山上有名有座的人身上也都会纹上”
“挺帅啊!那你身上纹没?”
绺子无力的点了点头:“后背,6岁的时候我爹就给我纹上了,妈的,这么多年老子都没去过公共澡堂!”
我又仔细看了看那兽面图案,不解道:“怕人看?不能啊!这看着挺带劲啊,多招小姑娘喜欢!”
绺子呸了一口,给了我一个“你懂个屁”的眼神。我刚想撩起绺子的衣服看看纹身到底啥样,石门忽的“吱呀”一声开了,一声粗犷的高喊声传出来:“拜窑!!”
我们跟着刀疤男进了门,紧接着石门“哐当”一声重新又被关上了。
那是一间十分开阔的大殿形石室,正中修了一方高台,由数层石阶而上,石阶之下两侧摆着几把椅子,殿中有十几个大汉,有的坐在椅子上喝着茶,有的站在一旁垂首而立。高台上只摆放着一把硕大的雕花根雕椅,上坐一个斯斯文文的高个男人,正微微仰着头和一旁一个媚眼如勾的旗袍女说着话,旗袍女面色含春,不时的点点头和男人耳语一番,看到我们进来勾眼一瞥,居然抛了个媚眼。
坐在石阶下头把椅子的是个歪着一头肩膀的人,居高临下的看了一圈,见船老大进来哈哈一笑,站起身来见了个礼,“您老辛苦!”
接着,除了高台上坐着的男人几乎所有人都站了起来,纷纷和船老大寒暄,看样子船老大在这帮人中的地位还颇高。船老大敷衍着点着头,不时偷眼看看绺子的反应,有人给他搬过来一把椅子,船老大磕着烟管踌躇了半天还是坐下了。
领我们进来的刀疤男上了高台,与那斯斯文文的男人耳语了一番,那人点点头,转眼看向了船老大,未语先笑:“五爷辛苦”
船老大哼了一声,“并肩子不说屁话,这一票完了老头子拔香头”
我听着晕乎,紧紧挨着绺子小声问:“啥意思?”
绺子面色不善:“并肩子是兄弟,拔香头就是要退伙的意思”
斯文男笑了一声,“五爷在,咱们才局红”
我捅了捅绺子,绺子被我捅的不耐烦,“他娘的你还没完了?!局红就是这山头绺子兴旺的意思!”
我心说你当我愿意一句一问啊,这还不是你们职业黑话忒难懂么!可见在这么重要的时刻,掌握一门语言是多么重要!
船老大嘬着烟杆呵呵一笑:“别怪我没提醒梅掌柜,马大当家的孙子可在这,马天王(就是绺子的爷爷,也是大当家)临终撂下了什么话你梅掌柜也知道,这趟虽说尖头(黑话:商人)兰头海(黑话:给的钱多),可把马天王的孙子也搭进来了,山头散了,可规矩还在,梅掌柜想想这事要怎么了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