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了赵庶人的身子后,穆鸢便钻回到了自己的画皮中。
原本铺陈在那里的画皮平整又干瘪,但是在一团黑气进去后,那本来平坦的身子便慢慢的鼓胀起来,犹如吹了气一般,不多时便是成了个人的模样,穆鸢慢悠悠的坐起来,把手伸向脑后细细的贴合了那一点点缝隙,只见裂口被完好的沾到了一起,穆鸢撑了身子站起来。
活动了一下手脚,穆鸢轻声叹了句:“终究还是自己的身子好用。”
而后,穆鸢便起了身。她身上穿的依然是那身赭红色淡墨荷花纹斜裙,外头笼着秋香色掐牙镶边薄纱净面略略松了些,穆鸢去把它拢起来,而后缓步走到了桌边坐下了。她的身子轻飘飘的,本就没什么重量,如今坐到了这椅子上的时候却也还是听到了一点点吱呀的声响,足见多不牢靠。
穆鸢瞧了眼被她放在了床上安然昏睡的赵庶人,眼眸暗了暗。
这宫中像是赵庶人这般红颜白发的人不知凡几,根本就没有名姓,到了现在,穆鸢也只知道木美人叫做木轻容,而其他那些妃嫔有的不过是一个姓氏,和一个位分罢了。
姓氏,那是家族荣光,让无数女子为了家族而飞蛾扑火一般的进了这宫中,根本不知道前路如何。而那位分,则是所有女子等着盼着的东西,只希望能够往上进一步。
鸾凤殿外跪了一地的娇俏女子,哪个不是想要往上走,可是最终又有多少个赵庶人,又有谁能成了苏皇后呢。
穆鸢托着下巴愣愣出神,以往并不曾在意过的,这些哪怕在小说中也不过是被一笔带过的宫嫔,甚至没了名姓,如同好看带着香气的背景一般的存在,可是其中的苦涩和艰难若是没有见过没人知晓。
狠的,便如苏美人,杀人不眨眼皮处处藏着祸心,却也是被同出一门的苏皇后压得抬不起头。倒霉的,便是蒋才人,即使惊才绝艳绝色倾国又如何,不过是一次算计就没了命。得意的,却是不多,谁又能知道能得以多久。
但这宫中女子最多的不过是红颜白发女,色衰而爱弛,平白的把青春扔到了这个无敌的黑洞里头来,配上了时光和美貌,得到的却不过是清冷孤寂罢了。
宋璃是炮灰,而穆鸢现在想想被她炮灰掉的女人何其多,身为作者轻而易举的就毁掉了一个人的生命,现在想来穆鸢都觉得自己是怨气缠身。
倒不是对萧宇承和宋婉言那对贱人的怨气,而是这些女子的怨气了。
正想这些有的没的,突然,她感觉到了一旁有了动静。回头去敲,就看到蒋才人却是从那墙面中传了过来。却不是寻常鬼怪穿越了物件的模样,而是先探出了头,而后把手伸了来,最后才是身子的。
这般的模样着实是骇人,即使又看了一回穆鸢也觉得难受的很。
想来刚刚蒋才人其实是无心吓唬苏美人的,本来她也不太记得苏美人,加上蒋才人又成了现在这般木讷的脾气。穆鸢看来,其实蒋才人本就是喜欢这般活动罢了,可是看在旁人眼里却是惊骇莫名。
穆鸢到底是没忍住,微微抿了抿唇角道:“你下次可莫要如此,我瞧着害怕得很。”
蒋才人却是瞥了她一眼,没言语,但那个神情分明是不理解的。
同样是鬼,你怕我作甚?
穆鸢却是没想着和她解释,只管把眼睛往蒋才人身后看去。便看到蒋才人手上拎着一个链子,原本这个链子是蒋才人拿来捆住小全子脖子的,这会儿却是换了个人,如今被蒋才人捆住脖颈的是苏美人了。
只见苏美人此刻已经没了平日里头的高傲刁钻,全然是落魄。身上穿着的群裳与刚刚瞧见的一般无二,可使头发却是纷乱的很,而她的脸上也像是小全子一般,被她自己抓成了一道道的血印子,看不出原本的模样了。
可是苏美人嘴里却是念念叨叨着“沈郎”,穆鸢估摸着这就是那位在锦绣馆里头的画师。可是蒋才人却是颇为不喜欢她这般絮絮叨叨的模样,扯了扯链子,苏美人觉得脖子紧的难受,自然就不再言语了。
而穆鸢的眼睛是能够看到强对面的情境的,那趴着的身体分明就是苏美人的,但却依然有着起伏,显然是呼吸没有断绝。
这般情景倒是让穆鸢有些意外,她瞧着蒋才人道:“你只拿了她的魂魄,可苏美人的身子还是活着的?”
蒋才人并听不懂穆鸢的话,故而,她的脸上依然是冷淡淡的,声音也不甚欢喜:“我讨厌小全子,就捆了他,可是他没了。现在我讨厌这个人,就捆了来,轻易不能没了的。”说着,蒋才人又扯了扯链子,但那声音任性的很,就如同孩童拽着娃娃一般。
穆鸢听了这话倒是叹了口气,不知道是该庆幸蒋才人记不清楚那般过往,还是无奈她的固执坚持。但是终究穆鸢是没有说任何话的,只管道:“我这里有个能帮你轮回往生的丹药,你可要?”说着,她拿出了腰间的青瓷瓶子,微微晃了晃。
里头并不是丹药,而是被她捏碎了的丹药沫子融进了的鲜红血液。从小全子的事情上穆鸢瞧得出,鬼是怕血的,但或许也就只有这个方才能轻易的触碰到鬼怪的身子。穆鸢便找了些血来,把丹药化进去,想着这般蒋才人便能受用。
可是蒋才人却没有直接答应,反倒是问了穆鸢一句话:“你说过给我件新的舞衣,在何处?”
穆鸢没想到蒋才人还记得这桩事情,颇有些意外。不过现在在这临泉阁中她却还没有舞衣的,便笑着对她道:“你且等等。”说着,穆鸢把葱白手指竖起来掐了个诀,不多时,一个光头布偶便从窗外飞了进来。
那布偶瞧着颇为笨拙,跌跌撞撞的模样进了门,而后直接的扑到了穆鸢的怀里。
穆鸢搂住了他,先是用手指尖轻轻地点了点小和尚的脑袋,而后道:“帮我找件漂亮的舞衣来,”说着,声音顿了顿,她看向了蒋才人,“你喜欢何种颜色?”
蒋才人略略思考了下,而后,脸上却是生出了一些困惑和苦闷的神情。那双眼睛没了眼皮颇为怕人,小和尚只是看了眼就把布做的大脑袋往穆鸢怀里扎,显然是害怕的。但是蒋才人却是浑然不在意的模样,略略的捂了捂额头,而后才看向了穆鸢,声音依然是淡淡的:“紫色。”
穆鸢却是不想给她这个颜色的,笑着道:“红色如何?我觉得你若是穿了红衣,必然是无比绝色的。”
蒋才人却摇了摇头,轻声道:“我要紫色的,有人说过,我穿紫衣最是好看。”而后,蒋才人却是低了低头,“可我不记得那是谁了。”
这话让穆鸢觉得莫名的心酸,但脸上依然是带着笑意,道:“好,便依了你。”接着她便对着怀中的小和尚道,“紫色的舞衣,我要最好看的那件。”
小和尚布偶及忙点了头,几个呼吸就没了踪影。
***
当夜,不少宫人都说自己看到了仙女下凡。
那是个穿着紫色衣衫的女子,她似乎是踩着云彩一般,飘在空中,背后是浩然圆月,在月亮的光辉中女人一身精致的紫色舞衣着实是精美绝伦。
那仙女在月前旋转着身子,那窈窕的身子就好似柳枝一般柔软,手臂纤纤似乎皓雪一般莹白,而在没有任何鼓乐的时候,她便自顾自的翩翩起舞,那身紫色的舞衣随着女人的舞动微微飘荡起来,画出了的弧度优雅美丽,那舞蹈让人惊为天人。
而在那些宫人之中,穆鸢坐在临泉阁的院子里头,周围静悄悄地,好似没有人烟一般。她的面前是个大大的铜盆,里面还有着余温,便是刚刚把一件惊世的舞衣在里面烧成了灰烬,方才能穿在了那月前人的身上。
穆鸢托着下巴看着蒋才人的舞,而坐在穆鸢肩上的布偶也托着大脑袋瞧着,一动不动,好似入了迷一般。
穆鸢眨了眨眼睛,轻声问了句:“她当初活着的时候轰轰烈烈,如今死了,却也要这样美丽惊艳的收尾,着实是个招人喜欢的女子。”
布偶是不能回复的,他只是看了看穆鸢,而后把脑袋碰在穆鸢的脸颊上。
穆鸢笑了笑,终究还是把手上的青色瓶子里头的液体缓缓倾倒进了铜盆,眼中带着不忍,但终究为了那个女子能离了这世的苦痛,穆鸢没有丝毫犹豫,但口中到底没忍住叹了句:“只是命苦了些。”
只盼着他能入了轮回往生,在世投胎成为好女子,遇到良人相待,再无苦痛。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那月前的紫衣女子的身子慢慢的化成了点点星光,就那样在一圈圈无尽的旋转中消散了,似乎融入了月光,就那样点亮了这片黑夜。
一舞霓裳动君王,再无紫衣绝倾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