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当时宋小君能够主动去警局坦白所有的事情，或许这一切就不会发生。不管社会的舆论和身边人的眼光会不会紧紧追随，换个地方开始新的生活也未尝不可能。
但现在，一个青春少女的无辜生命，牵连其中的焦茂林锒铛入狱，自杀的崔连彪更是导致了原本完美家庭的风雨飘摇。虽然暂时还不清楚其中作案的细节，但孔维腾从听到宋小君说起‘方芳’两个字时，就知道这些都跟薛复归脱不了干系。至少，他是导火索。
宋小君见他脸上神色变幻莫测，心里不禁生出几分不满，凭什么所有的苦痛都要受害者来承担？为什么做了反驳的事情却还要被人冷眼相看？难道这个世界只能等着所谓法律的制裁，而不在乎人心公道吗？
“孔警官有想要守护的人吗？如果有的话，就应该不会这么大义凛然的站在道德制高点谴责我。乐容是我的女儿，她的伤痛她的压抑我感同身受甚至放大数百倍！我带着她到花环岛，不过是因为想着苏媚的性格能够帮持我们母女一把，也想着开始新的生活。“
她满脸泪水默默地看向别处，”如果我真的报警，到时候左邻右舍猜疑的目光，流言的扩散度该有多可怕。亲生父亲不仅猥亵女学生，甚至连自己的女儿都不放过….我的乐容….她以后该如何承受这些东西，接下来的日子她还要结婚生子，你让她怎么背负这些去生活…“
说到最后她因为情绪持续性激烈忍不住弯下身子，伸出手来揪着胸襟的衣服止不住的喘气抽噎。高耸的铁窗栅栏边上呼啸的冷风，和着寂静深夜的控诉声，孔维腾心中只觉惊惶。
真相揭开的瞬间除了大快人心之外，随之而来的还有不可承受的重量。谁对谁错，在这场感情纠葛和人性较量里面，没有人能说得清。
孔维腾看了眼宋小君，沉默了半晌开口说道，“怎么样的选择是最好的，我想到了现在没有任何人可以评判。但薛复归即便是已经被杀，做过的事情也应该让受害者家属知道真相。每个人都有自己想要守护的人，于你来说是薛乐容，而对于方芳的亲人来说更是如此。希望你能感同身受，把自己知道的事情都说出来。“
说着他从兜里掏了半天掏出了半张皱巴巴的餐巾纸，有些无奈的递到宋小君面前，“将就着用用吧，夜黑风高的。“
能够在这样的氛围下说冷笑话，孔维腾觉得自己受了些顺子的影响。
宋小君眼眶泛红的接过纸，“我可以把知道的都说出来，但还是希望孔警官能够答应我一个要求。如果你愿意的话….“
“我愿意。”
孔维腾定定的看向惊讶的不知道该说什么的宋小君，“我愿意在接下来的案件陈述和总结里面避开薛复归对薛乐容的犯罪事实，这是你们受害者和家属自愿的选择，我尊重并且不强求。再者来说，你蓄意杀害薛复归的罪行已经落实，想必其中的关联不会太大。但如果后续有别的联系牵扯到这件事情上，我可能会一笔带过尽量不造成外界知晓的局面，这个希望你能理解。”
能够减少外界对于薛乐容的再次伤害，应该是宋小君在案发后这么久还能为新月集团那伙人做事的主要原因。警局没必要对外面开诚布公每一个细节和真相，也有权利在不违法乱纪的原则上保持选择性。所以对于这方面，孔维腾还是有底气保障的。
从惊讶中回过神来的宋小君，再看孔维腾的时候眼里已经多了几分感动。她撩了撩耳边的头发，又把刚才情绪激动时弄皱的衣服整理好，这才长吁一口气端正坐着，“孔警官想问什么，我知无不言。”
孔维腾沉默了半晌，再看向宋小君时眼里的目光柔和了许多，“那我们就从最近的事情开始说起。“他把凳子拉到床铺一米远，认真的拿出录音笔摆放好这才开始问话，”薛复归被杀害的当天，你跟新月集团的法人张蓉曾经因为顺风车搭载的原因碰面，在中途有两次停车和交谈状况，内容是否与涉及案件有关？“
“我不知道她怎么会出现的那么及时，当时我担心乐容独自跟宿醉的薛复归相处会发生什么事，所以没有多想就上了她的车。在这之前我甚至以为她只是每次吃饭时候站在角落的一个保姆，当时警局已经开始怀疑新月集团和王林植，这点我是知道的。“宋小君想起张蓉那双仿佛要看到人骨子里的眼睛，整个人都有些不太自然。
也就是说张蓉很早就开始关注宋小君的动态，甚至在警局之前已经知道了这对母女和薛复归的相处状态，所以才能这么及时的出现在医院门口载走宋小君。
“那当时她跟你交谈的内容能明确说一下吗？“
宋小君想了想，“当时她给了我一份文件，说是到时候如果警局调查直接甩锅就好不用太过顾忌。因为我犹豫遮掩的话反而会造成怀疑，大概是这个意思。”
事情过去了太久，她甚至有些记忆混淆。
本来想着是不是眼前的女人还在跟自己玩捉迷藏的游戏，但很明显宋小君的眼里没有任何躲闪的痕迹，看来的确对当时的状态记不太清楚了。不过本来这个细节也没什么值得深究的，就像宋小君所想的一样，在两人这次碰面之前基本没人知道张蓉是怎么样的存在，谁又能说这不是她开始走进众人视野的一个预热呢？
果不其然宋小君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其实我对这件事没什么印象一来是当时跟她并不熟，二来是因为当时着急乐容的事情没怎么上心。再后来就是酒吧一条街的事情，我最开始真的只是想从林奇下手，抓住王林植的把柄好让自己在警局的调查里能够有条退路，但后来发现自己还是想的太单纯了。”
说到王林植，宋小君忍不住苦笑道，“这也是我自作孽不可活，最开始仗着他对苏媚照顾有加，所以也就理所应当的认为自己有砝码在手，全然没想到这生意场上的老狐狸，哪里有什么****可言。”
见孔维腾一副不置可否的模样，宋小君忽然想到了眼前人跟苏岩是男女朋友关系。那丫头对自己积怨已久，更是不喜欢苏媚跟王林植的关系，肯定说了不少关于这方面的埋汰话。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扯了个笑脸，“现在想想也是，张蓉一点都不怕我把事情都往王林植身上推，是因为你们警局根本查不到有关他的证据。要不然李伟还有那一帮子人进来了这么久，他怎么还是端坐在家里静心喝茶呢？”
孔维腾收起本子饶有意味的看了眼眼前的宋小君，“能不能最后揪出王林植的小辫子这是我们警局的问题。刚才你的叙述里，说到最开始去酒吧一条街的原因是想通过林奇来要挟王林植是吧，那最后反倒是帮着林奇脱离警局的监控视线逃出去了？”说到这里他敲了敲手里的本子，“是因为薛乐容的事情，被她知道了吗？”
“恩，应该是从我在医院门口被她带走之前就知道了。”
想起那个时候自己毫无防备的样子，宋小君总觉得心中烦闷。用尽全力想要掩藏的秘密，就这样被人拿出来要挟，每当想起被戳穿战战兢兢的时刻，总让她在后来的日子里面辗转难眠。担心哪一天突然有人知道了秘密，也怕乐容再次被伤害。
孔维腾看着她憔悴难掩的模样，心中多了几分感慨。可怜天下父母心，成长在这样环境下的薛乐容，会不会也随时担心着被老师和同学发现难堪的过往呢？记得有次苏岩说起晚会事件薛乐容落水后住院的事情，还未成年的少女眼睛都不眨的趴在窗前看着父母激烈的争吵，神情沧桑的如同阅尽千帆的垂老者。
他站起身来，而说完这些的宋小君如同被抽去了精气神一样，安静的如同不存在。
“今天太晚了，你早点休息。关于中间方芳和薛复归的事情，我们明天再详细的把案情理顺。”孔维腾见宋小君像是没听到似的本来还想再说点什么，但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
为了自己的女儿，哪怕这条路再难走相信她也会走下去的。毕竟想要守护的，是一颗早已经不起摧残支离破碎的心。
走出看押室，孔维腾顿下脚步长吁了一口气。他拿出手机想要看看时间，却发现苏岩发来的短信。
无非是些早点睡觉的例常用语，却让看的人嘴角染上了笑意。他拨通电话打过去，很快那边便响起了熟悉的声音。
“怎么这么晚还没睡？”孔维腾笑着问。
穿着拖鞋站在阳台上的苏岩，忍不住回头看了眼睡的正香的候晴雨，“宋小君怎么样？”
电话那边沉默了几秒，这才传来孔维腾无奈的声音，“真是什么都逃不过苏小姐的法眼。”他加快脚步走出长廊，“一些细节问题已经用录音笔记录下来了，明天总结大会的时候应该会有大进展。只要明天宋小君能够把薛复归杀害方芳的细节说明，估计新月集团那边就兜不住了。”
稳坐家中的王林植，无非是认准了宋小君绝不会拿自己女儿的事情来打赌，却偏偏忘了林奇这个不可控因素。每个人都有自己想要走的路，也都有自己想要守护的人，不是他能够决胜千里运筹帷幄的。
电话里的声音虽然听不出什么情绪，但苏岩却不自觉的笑出声来，“能够得到今天这个结果，你很开心吧？”
案情终于可以查清楚，当然开心。孔维腾脸上的笑意越发深沉，“你放心，我交代过值班的工作人员小心看护宋小君。不管最后的结果如何，她总不会丢下自己的女儿。”
看来孔维腾早就想过宋小君是否会自杀的问题，那就不用担心了。苏岩一边在心里笑自己多此一举，一边又忍不住看向远处黑漆漆的海岸低声说了句，“明天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