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千涔再次回来时，已经是黎明时分，见苏轻妍一个人坐在树下，整个人看上去形销骨立，他的眼中不由浮起几许心痛，遂走到她面前，脱下披风裹住苏轻妍有些单薄的身体，口中轻嗔道：“你这是做什么？也不怕着凉？”
苏轻妍抬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然后站起身，一言不发地朝房间里走去。
羽千涔心中纳闷，也进了房间，又将碧桐唤到跟前，轻责道：“你是如何服侍的？还不赶紧去熬碗姜汤来，给夫人去去寒气。”
碧桐福了一福，却并未离去，反而微微抬起头来，十分大胆地道：“王爷，夫人是有心事，难道您没瞧出来？”
“心事？”羽千涔眉头微皱，“什么心事？”
“您和夫人这一路餐风露宿，七百多个日夜，难道您还要继续，让夫人这样无名无份下去吗？”
“哦。”羽千涔这才恍然大悟，“原本是为这事，本王并非有意拖延，只是战事吃紧，一直没能抽出功夫。”
羽千涔说完，看了苏轻妍一眼：“本王已经决定，一旦拿下新安和宋州，立即举办一场婚礼，为你正名，可好？”
苏轻妍眼中却殊无喜色，几乎是下意识地道：“那商靖萱呢？你又置她于何处？”
“她是王妃，你是摄政王妃。”
“王妃？摄政王妃？”苏轻妍忍不住冷笑，“那你以后，还要准备娶多少个王妃？”
听她语气不善，羽千涔脸色微沉：“妍儿，你知道的，将来我若真成为琰月之君，甚至一统东煌大陆，纵然我并非渔色之人，身边的女子也绝不止你一个，你难道就这般地容不下？但有一点你也清楚，其他女子再多，与我也不过只是名义上的夫妻，但是你我二人之间的情谊，却是无人可比的。”
“那卿儿呢？”苏轻妍忽然脱口而出，却见羽千涔脸色大变，“卿儿？”
房中的气氛瞬间僵凝。
片刻沉默后，羽千涔冷哼一声拂袖而去，只留下苏轻妍与碧桐主仆二人。
“夫人。”碧桐看了看一脸惨淡的苏轻妍，忍不住道，“您这又是何苦？您心中不是最爱王爷吗？”
“是啊。”苏轻妍喃喃，“正因为我爱他，所以不愿意他身旁有别人，哪怕只是空担个虚名也不行——碧桐你说我是不是太执著？太爱钻牛角尖？结果却是苦了自己？”
“夫人……”碧桐一时之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一则她从来没有用心爱过一个男人，是以很难体会苏轻妍此刻的心情，二则，羽千涔也不是普通的男人，三妻四妾于他，太平常不过。
“碧桐。”苏轻妍终于忍不住潸然落下泪来，“你说我是不是太傻？爱了他这么久，为他可以牺牲一切，可是这份感情，他却从来不曾放在心上过，罢了罢了，你说我还要争什么呢？碧桐，赶紧收拾包袱。”
“夫人？”碧桐不由得惊愕地睁大双眼，“您现在是名正言顺的摄政王妃，在军中民间都有一定的影响力，倘若此时离去，只怕王爷面子上不好看。”
苏轻妍先是一怔，继而咬牙道：“既然如此，那你便在西院中给我收拾出一间屋子来，我搬过去住。”
“好吧。”碧桐赶紧点头答应，自去忙碌。
第三百零八章 攻克宋州
三天后，消息传来，宋州攻克。
整个守备府里乱糟糟一团，所有人都在收拾东西，准备着离开黔岭，前往宋州，所有人都在讨论闽纯志的战功赫赫，以及羽千涔绝妙的无双智谋，除了月灵和碧桐之外，没有人将苏轻妍的落寞看在眼里。
“夫人。”当碧桐收拾好一切走进房间里，却看见苏轻妍站在窗前，一身的萧索与黯淡。
苏轻妍没有言语，始终沉默。
“夫人？”碧桐走过去，再次低唤了一声。
“碧桐。”苏轻妍终于启唇，只是嗓音却有些沙哑，“你说王爷他，是不是已经不再需要我了？”
听她这么说，碧桐不由得一怔，继而摇头：“夫人您何以，发出这样的慨叹呢？王爷心中，从来只有夫人……不，王妃一人。”
“王妃？”苏轻妍唇边浮起一丝模糊的笑，“我么？”
“当然是您。”碧桐清清嗓音，屈膝跪下，“普天之下，只有您才能配得上王爷，试问这世间，谁普与王爷一起同生共死？谁曾坚定不移地站在王爷的身畔？谁肯舍出命去，守护王爷周全？”
两人都不知道的是，此时此刻，有一个人站在门外，默默地将她们的话听在耳里，记在心上，然后悄然离去。
“可是他，终究有一天，会成为这世上的至尊，到那个时候，王爷的身边会有很多的女子……”
“可世间女子再多，又有谁，会对王爷痴心不改呢？”
苏轻妍沉默，只是眼中有一簇火花燃起，
“王妃，其实您没有别的，只是不够自信。”
“不够自信吗？”苏轻妍喃喃，“我尝试了那么多次，想要靠近他的心，可是他的心就似乎有如在九霄云上，任凭我拼尽所有的力量，却始终够不着，碧桐你知道吗，我很累，感觉自己真地很累……从前我一直没有想过，追随一个王者，竟然会让人如此地疲乏。”
“那，王妃有没有想过，王爷的感受呢？”
“王爷有感受？”苏轻妍一愣，继而有些失神地看着她，“碧桐？”
“夫人只是跟在王爷身边，看着王爷这一路之上艰辛拼搏，已然觉得疲累不堪，那么王爷呢？王爷每天要应付那么多的事，要多方筹划，要确保所有的人与事都不偏离他设定的轨迹，王妃可有想过，那需要耗费多么大的心力？”
苏轻妍再次沉默，过了许久方才抬起头来：“碧桐，你说得不错，以前是我为自己想得太多，而很少为他着想，没有站在他的角度去认真地考虑——王爷他这一生，也确实经历了太多的痛苦与磨难。”
深深吸了口气，苏轻妍的目光变得坚定：“我决定了，我会跟随他，一直走到最后。”
见她如此，碧桐那颗悬着的心，也轻轻地放了下来。
宋州城。
黔岭新军们分列于城门两旁，个个屏声静气，等待着羽千涔的到来。
在他们眼中，羽千涔已经不仅只是他们所跟随的主君，更是他们心中的希望。
当羽千涔高踞于马背之上，出现在众人眼中的瞬间，所有人都沸腾了。
“王爷千岁！王爷千岁！王爷千岁！”
带着满脸的微笑，羽千涔从士兵们中间穿过，慢慢走向城中的将军府。
与黔岭城最大的不同在于，宋州城的中心，是一座将军府，这座府宅已有百年，期间居住过不少的达官显贵，而今日，将成为他羽千涔的暂居之所。
迈步跨入大门的瞬间，昂首看了一眼前方那株高大的梧桐树，羽千涔双眼不由微微一眯，接着再次迈开脚步。
等他走进大堂坐定，闽纯志等人也随后跟着走进，分列于两旁。
“诸位，我军现下已克宋州，不知诸位以为，接下来该当如何？”
“启禀主上。”一名将军踏前一步，“宋州即定，下一步自然是取新安，下乐州，然后再向云州方向进发，相信不用半载时间，我等便可直取浮都。”
“对对对。”所有将领双眼均是大亮。
直取浮都，是他们这么多年的心愿，也是他们跟随羽千涔一路走来最为辉煌的梦想。
但让将领们有些奇怪的是，相比于他们的热切，羽千涔却显得格外地冷静，甚至是平静。
他抬起双手，轻轻摁了摁，整个大堂顿时安静下来。
“眼下讨论南下直取浮都，为时尚早，所以，本王决定稳步前进，先拿下新安，然后朝四周地区扩展，直到控制了整个云州，然后再向浮都进发。”
“王爷此举确实稳妥，”一名副将站出来，眼中却有一丝质疑，“可会不会错失良机？”
“对。”另外一名将军也附和道，“眼下我军虽然势盛，但夕华、朝云，皆有可能在朝夕里发生变故。”
羽千涔闻言，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只淡淡道：“倘若本王说，能够控制整个局面呢？”
众人闻言，不由得一怔。
“还有。”羽千涔清清嗓音，一字一句地道，“诸位一定要记牢了，本王才是黔岭新军的统帅，凡军中上下人等，必须听从本王的号令，违令者，斩！”
见羽千涔一脸冷峻，众人不由得一怔——在他们当中，有很多人是一路跟随羽千涔辗转南北，对羽千涔的个性也十分了解，在他们看来，羽千涔的个性一直是非常地柔和，平易近人，可是为什么自从攻克宋州之后，性情却出现了巨大的变化，甚至有些判若两人？
但无论将领们心中如何疑惑，但当着羽千涔的面，却没有敢直言，只是沉默着。
“好了。”羽千涔将手一挥，“今日议事完毕，所有人暂且各归其位，等候本王的命令。”
众人领命而去，羽千涔定定地站立着，正准备绕到桌案后坐下，一道人影忽然匆匆折返。
“叶熹？”看清楚眼前这个人，羽千涔不由得一怔。
“王爷，请称帝吧！”叶熹踏前一步，忽然屈膝跪下，重重叩地。
“称帝？”羽千涔面色一沉，“你让本王称帝？”
听他语气如此严厉，叶熹的额头上不由得冒出一阵冷汗，原本想好的说辞忽然间忘了个一干二净，但是他毕竟也是经历过生死之人，很快便恢复了镇定：“王爷，您唯有称帝，方可壮我军声势啊！”
“唯有称帝么？”羽千涔眼里却浮起几丝冷意，叶熹虽然看不到，但却能感受到，不由得又重重叩了几个头，但却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过了许久，羽千涔低沉的声音才再次响起：“你且退下吧，刚刚说过的话，不许再对第二个人提及。”
等叶熹离去，羽千涔方再次陷入沉思之中——他深深明白，自己身边这些人，大部分都不是出于天下大义而跟随于他，更多人心中在乎的，不过是一家老小的饱暖而已。
因此，他们希望自己称帝，希望通过自己获得权利、富贵，希望自己的妻小能过上更好的日子。
他们有这样的想法，也是人之常情，他也能够理解，他所憎恶的是他们为了权势不择手段，是他们在大业未成之前便开始互相争抢功劳，是他们那前倨后恭令人恶心的嘴脸。
称帝？
帝号在他眼中不过一个称号而已，倘若他事成，自然是一呼百应，若他事败，那断头台上，大概也只有他一人吧？
不。
他还有妍儿。
他相信纵然有一天，他潦倒沦落，甚至生死瞬间，她也不会有丝毫的犹豫。
想到这里，羽千涔长长呼出口气来，迈步朝门外走去。
等他走到厢房门外，却听见里面传出说话之声。
“王妃，最近这几日，好些将军的夫人都来求见于您，您为何不见？”
“她们见我，无非是为了自家夫君的前程，倘若我见了她们，自然是要承她们的人情，或者是要我在王爷面前说话，只是如此一来，反不利于王爷行事，故此倒不如不见的好。”
“可是，王妃将来若是要正位中宫，少不了这些将军夫人的帮衬。”
屋子里一阵沉默，许久之后，苏轻妍的声音方才再次响起：“碧桐你可知道，对于中宫之位，我向来并无觊觎之心，也并不觉得那有多么重要，我只是为王爷忧心……天下至尊，看似风光无限，其实却隐伏着重重忧虑，只希望千涔不要为眼前的成就蒙蔽双眼，要时刻警惕才好。”
听得苏轻妍这一席话，羽千涔心中剧震，竟然再也迈不开步子，沉默半晌方才转身，本欲往书房的方向而去，抬头却见月灵无声无息地立在身后。
淡淡看了她一眼，羽千涔仍然迈开步伐，走向书房。
他刚迈入书房门，月灵便随后跟了进来：“王爷。”
“你不是和月隐一起，出府居住了吗？”
“是。”月灵点头，“只是近日，月灵听到些消息，想来禀告王爷。”
“哦？”羽千涔眉梢一挑，“什么消息？”
“是梁王羽瑞元，纠结了一批江湖人士，最近在晋云和梁州一带活动频繁，似乎，欲对王爷不利。”
“晋云豹家么？”羽千涔不由得轻轻吐出口气来，“晋云豹家、影杀、梁王羽瑞元……可真够热闹的啊。”
月灵一脸的踌躇，过了半晌方才抬头：“王爷但有所命，月灵定当誓死用命。”
“誓死用命？”羽千涔眼中忽然闪过一道光，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继而迈步朝外走去，“你跟我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