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出城门十里地，苏轻妍便想起一事来，遂撩开车帘：“镖头大哥，能否请您改道，朝朝云的方向走。”
“朝朝云的方向走？”镖头转身看了她一眼，显然十分不解。
但是苏轻妍却十分地固执：“镖头大哥，麻烦您。”
“好。”镖头应了一声，虽然不太明白她的用意，不过还是依照苏轻妍的话，调转车头，朝另一条路驶去。
苏轻妍这才微微放下心来，阖眼靠在车壁上歇息。
这两年来她迭遇磨难，心智已经远比过去更加成熟。
想来这个时候，燕将军府的那些侍女必然已经知道自己悄悄离去之事，也不知会受到怎样的责罚。
想起这一点，苏轻妍心中也不禁浮起一丝歉意——前次那名叫春瑶的侍女只是多了两句嘴，便被罚去厨房工作两月，而这次自己竟然离开了燕将军府，只怕她们受到的责罚只会更重。
难道自己，要为了几个侍女，而打道回去 吗？
略一思索，苏轻妍心中已经有了主意。
马车再往前行出一段路后，前面驾车的镖头勒住马缰：“苏姑娘，还需要继续朝前走吗？”
“镖头大哥，请问再往前行，是什么地界？”
“再往前走啊，就是照邑，过了照邑，再前行七八十里地，就是定州，姑娘无论是要去朝云，还是要去琰月，都可以在定州搭乘马车。”
“哦。”苏轻妍点头，“那多谢镖头大哥了，大哥将我送到照邑，便可以回去了，劳烦大哥。”
“没事。”那镖头十分地豪爽，“姑娘既是霍大镖头的朋友，那便也是我金威镖局的座上之宾，出手帮一把是该当的。”
那镖头说完，再一次开始前行。
直到进了照邑，镖头方才停下马车，苏轻妍遂掀起车帘下车，她刚站稳，便听那镖头好意道：“姑娘，朝云国内最近也不太平，姑娘一定要处处小心，最好是找间客栈先住下，寻一家商队或者镖局，和他们一起赶路。”
“多谢镖头好意。”苏轻妍再三致谢，方才转身离去。
她寻了一家客栈住下，仔细搜遍自己全身，却只摸出一套描金的文房四宝，还是当初从梁王府捎出来的，她平日里没事，就喜欢记个药方，写点札记什么的，于是把这文房四宝也给捎出来了。
不过眼下，也不知道用这文房四宝是不是能换掉银子？
苏轻妍左右思忖一番，便拿着那文房四宝出了客栈，店伙计看见她，忙忙地就迎了上来：“姑娘，您这还没给房钱呢。”
“小二哥，我此刻身无分文，能不能宽限一日？明日这个时候，我便将银钱给你，如何？”
“没钱？”那小二眼角一吊，“你这样的人，我看得真是太多了，咱们这客栈，天南海北无数的人来来往往，要是人人都说没钱，那我们这客栈，岂不是白开了？”
“小二哥……”
苏轻妍还想说什么，那伙计已经一眼看见她手里拎的包袱，上来一把夺过了，放在柜台上打开，然后拿起那描金的砚台细瞅了会，连连点头：“不错不错，这玩意儿还值几钱银子，这样吧，你把这砚台押在这，赶紧地去想办法弄银子，要是明天还交不上房钱，这砚台可就不归你了。”
苏轻妍没有言语，只是看着这人在自己眼前张牙舞爪，竟然是一个字都不言语。
“你不服啊？”那伙计上下瞅了她许久，露出几分凶神恶煞来，“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不服也得服！”
“欠债还钱？小二哥。”这时旁边忽然站起来一个喝得醉醺醺的男子，几步走到柜台前，劈手将那砚台夺了过去，拿在手里掂了掂，随即道，“你这破店，一天的房钱不足五钱银子，人家这一方砚台，价值至少千金，还敢说拿来抵你的房钱？”
伙计吓得一哆嗦，脸色都白了：“什么？什么？”
男子冷笑了一声，将砚台扔回给苏轻妍：“这照邑地方小，比不得京都王城之地，人人都是没眼色的，你还是自己照顾好自己吧，这房钱，我替你付了。”
那男子说完，随手从怀中摸出锭银子，往柜台上一扔，便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
苏轻妍站在原地，愣怔半晌，然后看了那伙计一眼，收好砚台也走了出去。
她几步迈出店门，举目四望，却早不见了那男子身影。
真是奇哉！
苏轻妍心中感叹。
虽然那男子出手帮自己解了眼下之困，但她也并没有想着就此依赖别人，迈开步伐朝前走去。
一路行去，却见各色店铺林立，苏轻妍留心看着，细心寻觅着有没有适合自己的营生。
就是营生。
无论是医庐书馆还是绣坊，但凡找到一个，那自己就可以挣得路费。
“这位姑娘。”就在苏轻妍站在一家店铺门前，四处张望之时，一名穿着素色衣衫的妇人忽然凑上前来，满脸带笑地道，“我们天香阁啊，刚刚推出了一种新的胭脂膏，姑娘要不要进去试试？”
“天香阁？”苏轻妍转头看了一眼，方才发现自己竟然站在一家香粉铺前，而那门楣之上，悬着块牌匾，上书“天香阁”三字。
“姑娘，里面请。”
那妇人再三邀请，苏轻妍倒也没有拒绝，转身迈入天香阁内，但她并没有急着去看那些胭脂水粉，两道目光只凝睇着那妇人：“您可是这天香阁的老板？”
“对啊。”那妇人连连点头。
“那您近日是不是常常觉得口干舌燥，双目蹿火？甚至有时候会突然晕旋？”
那妇人先是一愣，接着脸色也跟着冷了下来：“小丫头，我看你是吃饱了撑的吧，要买胭脂就买，不买胭脂就滚。”
“大娘确定？”苏轻妍非常笃定地道。
“我……”不知道为什么，在接触到苏轻妍那双眼眸之后，蒋大娘的神情忽然间变得迟疑起来。
苏轻妍却也不多说，转过身便走，竟然不欲再多作停留。
等她迈出店门，蒋大娘却急急地追了出来，一把将她拉住：“姑嫂，好姑娘，你确实说得不错，我这些日子心内蹿火，口干舌燥，好几次晕倒在地，但我去看了好些大夫，他们都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
“你这不是生病，而是中毒了。”
“中毒？”蒋大娘不由得惊愕地瞪大双眼，“我，我每日只在这脂粉铺中，怎么会中毒？”
“不知大娘是不是见过一种红颜色的，形状像火焰般的花朵？”
“确实，确实有见过……”
“那大娘一定是采集它的花蕊来做胭脂了吧？”
“……是。”
“那就对了。”苏轻妍点头，“那花在《百草谱》上也叫火地龙，花粉辛辣无比，且微毒，如果是体质过敏的人碰到，就会慢慢中毒。”
“什么？”蒋大娘脸色剧变，“可是我用那花做成胭脂，已经卖给城中许多大户人家的小姐和夫人，你说这话有毒，那我——”
“幸而发现得早。”苏轻妍宽慰她，“蒋大娘你也不必要着急，只要你照我的方子，再配一种玉意膏给她们送去，保管不仅不会出事，还能让她们的容颜更加美丽。”
“玉意膏？”蒋大娘不由得瞪大双眼，“为何我在这香粉行当里如许多年，却从不知晓？”
苏轻妍笑了笑，并没有多作解释。
毕竟，这照邑只是个小地方而已，而那玉意膏，出自琰月浮都名家之手，乃皇家专用之物，这蒋大娘如何知道？今日若不是碰上她，这所谓的天香阁，只怕不出几日，便会因顾客索赔而彻底倒闭。
“那，能不能劳烦姑娘，把那玉意膏的方子写给我？”
“蒋大娘，你既在这脂粉行当过活，自然知道这胭脂膏子的配方价值几何，难不成，要我白送给你？”
“那个。”蒋大娘的脸色有些尴尬，左思右想许久，“那，小娘子要多少银钱，才肯卖出呢？”
“我现下急需银子，所以，便卖八十两吧，若是少了一分，断不售出。”
听她这么一说，蒋大娘一张脸顿时皱成苦瓜状：“八，八十两？我这小本经营的，上哪去弄八十两？姑娘，这——”
“你可以向至亲之人筹借一二，要是不愿筹借，也可以等着胭脂铺关门。”
蒋大娘闻言，只得重重一咬牙：“好，今日老娘我就信你一次，你且在此处等着。”
蒋大娘说完，转身迈步走了出去，不一会儿返回，将一个钱袋递给苏轻妍，沉着一张脸道：“八十两银子都在这，配方呢？”
“未知大娘这阁中，可有文房四宝？”
“有。”蒋大娘闻言，赶紧去取了文房四宝过来，恭恭敬敬地递给苏轻妍。
苏轻妍提笔蘸墨，很快便在宣纸上写下一个配方。
那蒋大娘接过配方，仔细看了许久，却仍然有些难以置信：“这，这真是什么玉意膏的方子？”
“大娘若是不信呢，可以立即去后院配制一下试试看，小女也可以在旁陪同。”
蒋大娘点点头，捧着方子进了后院，取过一个个花粉罐，挑出配方中所陈明的，很快手法娴熟地调配起来，两个时辰后，蒋大娘捧着一罐像羊脂白玉般的脂粉，眼中满是笑意：“成了成了，这玉意膏啊，真是太妙太绝了。”
“大娘，您先试试看。”
“好好好。”蒋大娘连连答应，先用小手指勾了一小团，在自己脸上慢慢地揉着，没一会儿，那玉意膏已然化尽，蒋大娘只觉一股淡淡的凉意从脸上直浸入心底，所带来的畅快，让她不由得合上双眼，觉得有些禁飘飘欲仙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