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之后,山风更凉,慕青青拢了袖子站在烛阴堂大殿前,身后是烛影绰绰的房间,人影晃动里,可以看出陆明轩在里面的动作。慕青青没有看他,却也因着他这般作为而觉得有些惊讶。这么多年,他们虽然做的也不是什么正经生意,不过从来都是只谋财,不害命的。
即便是因着欠了人情,慕青青觉得,要做这样削肉剥骨的事情,正常人至少还会犹豫几分吧。他却是想都不用想,一口便应了下来。那般干脆利落,就像做惯了这样的事情一般。
从前还不觉得,和池暝他们相处了一段时间之后,慕青青在看陆明轩都会觉得,陆明轩的一些行事作风,与池暝他们有几分相似。
“你在这里做什么?”正揣测着陆明轩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黑暗中一个声音蓦然响起,吓了慕青青一跳,等看清来人的相貌,慕青青往后退了一步。
“你是何人,为何会在这里?”那双碧色的眸子里闪着戒备和疑惑,不似那些行尸,只是这人慕青青从未见过,她的背抵上了身后紧闭的房门,沉声问道。
“你便是大祭司说的那个魂器吧,祭司入关,他让我过来送你回房休息。”来人对于她的动作不以为意,只是辨得她的身份之后,收起了一身杀气,拱手朝她做了个礼,扬眉看到屋里人影的时候,又皱了皱眉,“谁在里面?”
“行刑之人罢了,南烛堂主的剐刑不是还差一日没完成吗?”虽说是墨渊派来的人,慕青青还是有些迟疑,屋里的两个人还在继续,似乎没有听到外面的动静。
“行刑之事不是由我来做吗?何人如此大胆,竟敢私自动刑?”听了慕青青的话,来人面色一沉,也顾不得慕青青,抬手要推门进去,见慕青青拦着不让他进,便也不对她客气,右手扣向慕青青的肩膀,想要推开她。
对方既然知道自己是谁,便也不敢真伤了自己,慕青青此时一心想的是不让他进去捣乱罢了,便也顾不得其他,欺身挡住,见他伸手来擒,肩膀一矮,侧身躲了过去:“南烛堂主不过是求个痛快罢了,我听说你们相识多年,琏月护法连这最后一个愿望都不愿意满足他吗?”
“他求速死?”听了慕青青的话,琏月面色一沉,反手要去抓慕青青的手顿在了半空,“胡闹什么,我故意拖至今日便是想等着墨渊入关,他居然在这里求人杀他?”
手臂一推一震,将慕青青推开的同时,房门也开了,浓郁的血腥气扑面而来,门开的瞬间山风灌入,吹息了屋里的烛火。缺了一角的月光清冷惨淡,慕青青踉跄着推开几步,与琏月一起望向屋里的时候,也是呆了一呆。
南烛依旧绑了双手挂在梁上,原本血肉模糊的身体如今被剃得干干净净,胸前只剩一具白骨,在他脚下,一片狼藉里隐隐还可辨认出他的内脏和血肉。
不远处,持刀的陆明轩一身血污,门开的一瞬他才恍惚回过神来一般,目光从南烛身上移开,直直落到门口的慕青青身上,嘴角动了动,却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你竟然……”死寂般的沉默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口的琏月终于缓过神来了一般,开口却也只说了半句,便再也发不出声音,只是侧身捂着自己的脖子干呕。他虽杀过不少肉,如今这般场景还是第一次见到。
琏月的动作让慕青青恍然般一震,捂着嘴连连往后退了几步,胃里一阵翻腾,还不等俯身呕吐,便是觉得头晕目眩,眼前一黑,身子一软,不省人事。
再醒来时已是睡在了沉木雕花的床上,房间里燃了熏香,淡雅的味道让原本昏昏沉沉的慕青青清醒了几分。慕青青扶着床头,抬头看见外间伏在茶桌上的陆明轩时,恍惚又想起昨夜的情形,胸口一闷,忍不住俯身呕吐。
“你醒了?”里间的动静将陆明轩惊醒,他猛地站起来看着扶着床边干呕的女子时,步子顿了一顿,“琏月在外面守着,你既然醒了,我让他去弄点吃的来。”
“不……不用了,我吃不下……”昨日一早吃的在圣湖旁就吐了个干净,之后也没吃什么东西,干呕了一阵,听着陆明轩要给她弄吃的来,慕青青慌忙摆手,直起身子,看着面色惨白如纸的陆明轩,想来自己都这般,他必定也不好受,自昨天被抓来之后,也不曾吃点什么,便也只好打起精神,“还是弄点吃的来吧,吃完才有力气研究逃跑的事情。”
陆明轩得了这话,也没再多说,推门出去说了几句,本以为琏月会去为他们准备吃的,却不想再进来时却是陆明轩和琏月二人。
“他说他有办法偷到弱水匕,不过我们得答应他一个条件。”陆明轩其实是不愿与琏月接触的,之前他被顾鸢时抓回来的时候便认识了琏月,他也算是看着琏月一次又一次地背弃原主,投靠新主的。虽说平日里相处下来琏月除了有些自持武艺高外,也没有其他毛病,不过这背主求荣的人,他断不愿意去相信。
“什么条件?”慕青青不知这层关系,只是觉得昨晚在烛阴堂外琏月的话有些可疑,慕青青甚至听出了几分他是有意拖延,打算救南烛一命的意思。如今听得他说能偷得弱水匕,不由得有几分感兴趣,不过一想他与墨渊的关系,慕青青还是觉得自己刚刚那句话问得唐突,“我们可没说要偷弱水匕,你这话若是让墨渊听去了,可知道是什么下场?”
“这事我与你说不行?你一个大男人什么事都要一个女人做主不成?”听得慕青青的话,琏月挑眉,转头看向一旁的陆明轩,显然是对慕青青对他的怀疑有所不满。
“你便先说了方法,我们才能谈条件。如今烨火教生了这么多变故,偏偏只有你能安然活下来,其中缘由,你我皆知,以你的所作所为,我们怀疑也是正常。”陆明轩叹了口气,没有回答琏月的问题。
“我之行事,自有我的理由,我问心无愧,便也不需得与你解释。”琏月默了一默,看着靠坐在床边的慕青青,接着说,“墨渊借弱水匕之力,强行摧毁了圣湖底的结界,虽然之后他以数百教众和祭品之血肉献祭,若不是以弱水匕之灵力和镇魂石的压制,他也是无法控制那些想要四散逃逸的怨灵的。”
“如今他闭关圣湖底,想要吸食怨灵大补灵力,弱水匕与那些怨气戾气相克,他自然是不会带到圣湖底下去的,必然还在苍翎圣宫之中。”窗外天光惨淡,屋里琏月的语气森森,“你们既然知道要找弱水匕,想来也听人说起过它的使用方法了。如今便有一个问题摆在眼前,那匕首上的咒印,须得以女子心头血去催生,却也不是任何女子都可以的。必须是七月初七子时阴气最甚之时出生的纯阴女子才行。”
“纯阴女子?”他这般说着,往慕青青这般望了过来,对上他的目光,慕青青愣了一愣。当初南烛说起此事的时候不曾提及,不过也是看着她意有所指的模样,只是慕青青细细回想,慕青璃是冬月所生,必然是用不得的,那么,他们这般看自己的原因,莫不是,“你是想说,那玉棺之中,我的身体,正好是一具纯阴女子?”
她是孤儿,自小没有父母,自然是不知道自己的生日的,当初也只是知道是在冬日里被送到孤儿院,便将入院的那日定做了生日。
“我可以助你们取得弱水匕,助你们设计杀了墨渊,只是,你舍得那具身体吗?”琏月扫了一眼慕青青和身旁的陆明轩,见二人都不曾回答,便也只是叹了口气,“你们还有时间考虑,若是想好了,告诉我,到时候,我在与你们谈助你们的条件。”
琏月转身出门,站在外间的陆明轩在听到那些话的时候,心中先是一喜,他千方百计想要毁了那具身体,如今不是正好。只是再抬头看着床边若有所思的慕青青时,劝说的话却说不出口了,自己之前做了太多对不起她的事情,还偏偏每件都被她撞破,如今再推波助澜,不免要惹她怀疑。
“师傅,他说的话也不可全信。”见慕青青垂目思索,顿了片刻的陆明轩终于挨不住沉默,开口说道。
慕青青垂目看着地上从窗口投射进来的斑驳天光,静了半饷,抬起头看陆明轩,声音沉静:“阿轩你这次来找我,是真的想带我回去吗?”
“……那……那是当然。”突如其来的问题问的陆明轩一愣,回答的便也没那么利索,对上那双璀璨的眸子的时候,他只觉得自己的心事仿佛都被看穿,堪堪侧过头去。
“如果,我说我不想回去了呢?”将他的狼狈尽收眼底,慕青青在心里叹了口气,她虽然不能完全看透陆明轩此番的打算,可是他的心思多多少少还是能从他的作为里猜到一些,之前她一直在纠结,纠结着想要知道,为什么陆明轩要这么对自己,如今一想,却觉得那些纠结都没了意义,“我不想回去,比起原来的生活,如今的我虽然要面对更多复杂的事情,有更多的身不由己,可是,却是活得更真实一些。比起到底是要做慕青璃还是慕青青,我如今更想做的是,赶紧从这里出去,回到那个人的身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