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三个月而已,对于慕青青来说,仿佛三年那么长。他们一路北上,虽说很多地方的百姓与军队都纷纷受降,可是总还是有交战的时候,这三个月里,营中的伤兵不断,战死在沙场上的人也不少。好在他们一路顺利,只用了三个月的时间,竟然就已经兵临邺水城。
顾鸢时已经替她填补了魂魄,也将慕青璃的残魂送往轮回。自那之后,脑海里关于慕青璃往日的记忆越发模糊,不过看着如今这般景象,还是能依稀想起六年前的情形。
一转眼,那一场内乱离现在已经有六年了,她来这个地方,也已经快一年了。周围的人都不再叫她慕青璃,多是叫王妃的,身边亲近的人则叫她青青。陪着白云启一路走来,如今胜利就在眼前,她却突然有些不安了。
当初顾鸢时问她的话还言犹在耳,从前她觉得,那个问题离他们还很远,可是如今近在咫尺了,她却没了去问白云启的勇气。
“想什么呢,眉头皱得那么深?”推开门的时候正好看到坐在窗边撑头看着窗外城池的慕青青,想想自己最近忙于军务陪她的时间确实少了许多,倒觉得有几分抱歉。
“没什么,鸢时去了这么久,不会有事吧?”这些日子白云启忙于军务,她也时常跟着薛凝和万仙谷的人替士兵们治伤,两人见面的时间倒是少了许多,不过,此番慕青青在意的不是这些罢了,“她会找到明轩的吧?”
两个月之前慕青青因着顾鸢时的缘故,终于联系上了陆明轩,他早到了邺水城,因着那一纸告示也是惊讶了好一阵子,不过得知慕青青他们的消息之后,他并没有听取她的建议离开邺水城,而是留在了那里,说是到时候可以和他们里应外合,如今攻城在即,白云启让顾鸢时以术法潜入邺水城办事,也顺便找找陆明轩。
“放心吧,顾鸢时大约比你还要关心陆明轩。”见她原是担心这个,白云启舒展了眉头,笑着走到她身边坐下,让她将头靠在了自己肩上,“最迟明日城门便会开了,我已经跟慕绍远说好了,让他留在此处守护你,等我们稳定了局势,我在出来接你。”
“不行,说好了不管去哪里都要一起的,你要去皇城,我必当与你同去。”听到白云启那般说,慕青青滕然站了起来。
“可是,我只怕……”白云启还是有些迟疑,他不愿她与自己去冒险,更不愿意让慕青青再去见到白轩羽。
“你要将我留下,必然是因为你此行没有完全的把握。便是因为没有完全的把握,我才定要与你同行,我们不是说好的,同去同归吗?”慕青青知道他的顾虑,却不同意。如今是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步,成败在此一举,她不想因为担心自己的安危就不与白云启进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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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和七年七月十五日,这一天,在启元王朝的历史上被狠狠记下了一笔。是辉煌的一笔,也是屈辱的一笔。这日清晨,围困六日之久的邺水城城门打开,守在城外的二十余万军士不费吹灰之力,便浩浩荡荡地开进城来。而这一次开城门投降的,不是城主,不是皇城里的皇帝,而是邺水城的数万百姓。
那一天清晨,南门的守军被数百名城中富商家的打手拿下,城门大开,一身银甲的骑队们在首领的带领下浩浩荡荡地开进了邺水城,而那些投诚的百姓早已侯在长街两边。看到为首的瑞王爷白云启时,所有人都发出了欢呼声,这阵势,倒像是在欢迎王朝大将凯旋。
再一次踏入邺水城,白云启看着沿街欢迎的百姓,却是有些感慨,这个他生活过十余年的城池,他曾经以不同的身份在这里出现过,而这一次,却是他最期待,也是最不齿的身份——一个叛国者。
他知道,也只是在这条长街上,才会有这些百姓夹道欢迎,而他们大多数还是被迫前来,在长街的尽头,那座巍峨的皇城中,等着他的是这一生最大的挑战。成败在此一举,而他准备了这么多年,身后跟着这么多出生入死的兄弟,他是只准胜,不准败的。
“王爷,我们是要直接攻入皇城吗?”一直不说话的苏长翎看着离紫宸街越来越近,终是开口问了一句。
“此刻皇城甚至紫宸街上都早已戒备森严了吧,到时候见机行事,不得莽撞,都到了邺水城了,皇城迟早是我们的,也不急在这一时。”低头想了想,白云启却是平淡地说到,对于这件事,他似乎没有太多热情,或是说,他把自己的情绪藏得太深,太镇定。
他们正说着,先头部队已经行至了紫宸街前,出乎意料的,那些原本应该在紫宸街聚集的守军居然一个个都倒在了地上,横七竖八地躺倒在路边,没有了知觉。
“这……”看着眼前异于常态的景象,玄圭微微皱起了眉头,阻止住了军队前进的步伐,“王爷,小心有诈。”
白云启也只是端坐在马上,细细打量着离他们很近的,躺倒在地的士兵,不作言语。
“民女顾鸢时,已经再此恭候多时,恭迎王爷入城!”清凌凌的声音响起,循声望去,粉色衣衫的女子站在宽阔的紫宸街中央,朝着大部队缓缓一拜,她声音清亮,秀美的脸上带着一抹笑意,却是分外的残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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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临城下,血染江山。永寿宫内,在听到白云启的军队已经到了皇城南门的时候,着了一身素服的女子心中一冷,朝前跺了几步,胸口一痛,竟是呕了一口血。
“太后娘娘!”一干的宫人婢子都围了上来,手忙脚乱地去扶他们的太后,如今城破家亡,这皇宫被攻破也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他……他竟是真的来了,来……来人,为哀家更衣,哀家要去见皇上!”推开搀扶的宫人,拭去唇畔的血迹,苏曼青扬声唤道,脸上却没有半分惊惧,声音冷冷。
“母后你没事吧?”她正说着,却听得殿外急急的脚步声传来,白轩羽急急走来,也不去管顾一旁行礼的宫人,看到苏曼青无恙,才松了一口气一般,走到她的身边,伸手扶住苏曼青摇摇欲坠的身子,小心地说到,“母后前些日子才受了惊吓,要仔细身子,不要再动怒了。”
“羽儿……羽儿,是为娘对不起你,没有……没有替你守住江山……”看到面前体贴的儿子,看着他脸上焦虑疲惫的表情,苏曼青突然撑不住了一般,一把抱过已经比自己高出些许的儿子,有气无力地说到。
“没有关系,没有关系的,”回抱着自己的母亲,第一次,白轩羽觉得他们两人的心挨得那般的近,轻拍母后的后背,安抚着这个有些无助的妇人,白轩羽柔声说,“他要江山,就让他拿去吧,他要朕的命,朕不稀罕,只要你们都好好的便好……”
事到如今,他还能如何?他不知道为何白云启能这般一往无前,今日这般局面,恍惚如六年前,他却再也没有了六年前那般能拼一把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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邺水城举城投降,白云启带着亲随护卫只用了三个时辰,便将原本已经没有多少神武军的皇城完全控制了下来。于此同时,在皇城外,苏长翎和慕绍远将那些宁死不愿投向的大臣们抓了起来,这一场颠覆启元江山的战斗延续都最后,却是这般平和地收尾了。在踏入皇城大殿的时候,白云启的脚步顿了一顿。看着那高高在上的龙椅,他也不过是轻轻叹了口气。
他用了十年,拼尽半生,甚至不惜以身犯险,终于拿下了这个江山,他已经记不得,自己杀了多少人,又是踏着多少人的尸骨前行。有风吹入,白云启微微打了个冷颤,也瞬时清醒,他快步走上大殿正中的台阶,走到龙椅旁时,唇角扬起一抹笑容,脸上原本有些迷茫的神情也消失了,缓缓做了下去,俯视座下空旷的大殿,他终是哈哈大笑了起来。
这个王座,他的祖父坐过,他的父亲坐过,他的哥哥坐过,如今,终是轮到他来坐了。在坐下的那一瞬,原本的期待,痛快,或是恐惧,担忧都烟消云散,看着满目的尸首和空旷的大殿,他心中只有四个字——山河永寂。
从今日起,他便是站在这个帝国最高处的人,他将有至高无上的荣耀,却也有无人体会的孤独。
“你终究还是坐到了那个位置,现在,如愿了?”清冷的声音响起,一身龙袍的男子负手走了进来,仰头看着坐在自己位置上的弟弟,白轩羽叹了口气。
“的确是心满意足了,不过,若是杀了苏曼青,我会更开心些。”垂目看着白轩羽,白云启承认此刻大抵是他人生中最为大快人心的时候,从小到大,他一直屈居白轩羽之后,如今终于是翻盘了一次,他得到了他的女人,他的江山,而他,即将成为自己的阶下囚。
“你放心吧,我不会杀你,也不会杀你后宫的妃嫔。我会尊你为太上皇,你可以带着萧含玉前往行宫,一世衣食无忧。”想起之前慕青青的话,白云启垂目看着座下的白轩羽。
“你不杀我?”听到这样的吩咐,白轩羽却是有些吃惊地叫了一句。
“你自己也该知道,此番留你比杀你更有用吧?”白云启抿唇一笑,“皇兄不会以为我还在顾念兄弟之情吧?当年你杀皇姐的时候,心里不也只装着江山,没想过血脉亲情吗?我如今留你,跟当年你杀皇姐一样,不过是为着自己地位稳固着想罢了。”
“三日之后,我会公审苏曼青,当年扶留国之事,她必将承担后果,还有谋害我母妃的事情。”看着白轩羽面无血色,白云启只是冷笑,“你若是要怪,便去怪你那个作恶多端的母亲吧,若非她这些年的所作所为,我大约也没有这般大的决心来到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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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和七年秋,白云启称帝,兄长白轩羽被尊为太上皇,永居骊山行宫。太后苏曼青因为当年谋害扶留国帝姬和白云启母妃之事,赐了鸩酒和白绫,以一个罪人的身份结束了这一生,最后甚至不能入皇陵与先皇合葬。
登基第三日,白云启迎娶了苏家的女儿苏青青,据说此女是此次助新皇登位的功臣苏长翎失散多年的幺妹。因着有苏长翎这一镇国大将军在,苏青青的身份也算的上尊贵。白云启一生只娶了这么一位皇后,在位二十年后,将江山交还给了当初太上皇白轩羽与齐婕妤诞下的皇子,只带着自己的皇后和公主离开了皇城,游山玩水,归隐田园,平淡幸福地过完了下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