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欢啊，你在哪里？”言正康的语气出奇的慈爱，就像寻常人家里溺爱孙子辈的长者。
沈言欢心中冷笑不止。在她身上，言正康可从来当不上“慈爱”两个字，他的好态度通常都是“有利可图”的代名词。
“董事长，有话不妨直说。”沈言欢胳膊支在扶手上，冷淡说道。
言正康也不恼，仍然温和笑道：“有空回来一趟，股份的事，我同意了。”
沈言欢挑眉，身子前倾拍拍任扬的肩膀，指了指市中心的方向，任扬会意，在路口掉头开往CBD盛世豪庭。
“好的，我现在就过去。”沈言欢干脆利落的说完，挂断了电话。
即便她刚刚睡了二十几个小时，她还是觉得很累。沈言欢捂着嘴咳嗽两声，靠在椅背上微微闭着眼睛，几缕不太服帖的碎发垂在她侧脸，柔和了她平日里凌厉的气场，更多了几分柔弱。
任扬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沈言欢，欲言又止。
沈言欢仿佛额头上长着眼睛一样，淡淡道：“说吧。”
任扬一边看着路，一边斟酌道：“沈总，请您保重身体。”
沈言欢轻笑一声睁开眼睛，“你看着挺年轻，怎么说起话来倒像个老学究？”
任扬有些赧然，应了一声就专心开起车来。
“嗡——嗡——嗡——”沈言欢的手机突然又响起来。
沈言欢刚要接，突然发现那不是言正康的电话。
即便她换了新的手机号，只存了该存的联系人电话，但现在屏幕上跳动的这个电话，她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不会错。即便她整整三年都没有再打过这个电话，但号码还是清晰得仿佛从没有忘记过。
是厉以琛。
手机不依不饶的响着，沈言欢没有接，也没有挂，终于电话因为超时未接自动挂断。
沈言欢松了一口气。
任扬即便没有回头，也大概猜出这是谁打的电话了。
沈言欢这口气还没松到底，厉以琛的号码再度拨进来。这种震颤人心的嗡嗡声仿佛要把人逼疯，沈言欢抖着手按了静音，视线却一直黏在屏幕上。
电话再度因为超时未接而自动挂断。
电话没有再响起，因为沈言欢抠了电池，拔出了电话卡。
世界清静，可沈言欢的心却开始躁郁。她几乎想象得到厉以琛发现自己逃走后的狂怒，想象得到他红着眼嘶吼的样子，想象得到……
可她发现除了一句并没有什么卵用的“对不起”，她什么也做不了。就算她可以原谅厉家对自己做过的事，但沈青峰的死，是她过不去的坎。更不要说现在还加上一个卫景成。
沈言欢望着两旁迅速倒退的树木和路灯，打起精神来。日子还要继续，既然注定要兵戎相见，她不想输。
……
言家的别墅到了晚上萧条得更加明显，虽然房子里还和从前一样把灯都亮了起来，可草坪上的灯已经关了。沈言欢一哂，心想言正康该不会连这点电费都付不起了吧？
这次来开门的是倪素华，在言正康看不见的地方，她朝沈言欢微微摇了摇头，面有忧色。
沈言欢心神一凛，颔首进去。
大厅里只坐着言正康，至于言靖和言家那两朵恶毒白莲都不知道去了哪里。沈言欢打起十二万分的戒备，走过去，坐在离言正康稍远一点的沙发上，淡淡道：“外公是直接签合同，还是先寒暄两句？”
言正康笑笑，把自己面前的那份文件推给沈言欢，“文件，我已经签好了。”
这么容易？沈言欢心中泛起嘀咕，不过面上依旧高冷。她拿过文件从头看到尾，是她亲自拟的那份，没有改动过，等翻到最后，她冷笑一声，把文件退回去，挑眉道：“是外公老糊涂了，还是外公以为我糊涂了？这份股权转让合同没有您的私人印章是不作数的。”
“你放心，我只是有一个小小的条件，只要你答应，我立刻盖章。”言正康不紧不慢的说。
“您恐怕还没搞清楚状况，”沈言欢缓缓站起身来，眼里都是冷意，“即便我没有您这5%的股份，我在青峰文化中依然有很大的话语权，但您呢？舅舅既然连您的权力都敢架空，想必这5%的股份他也早就想据为己有了吧？”
沈言欢微微前倾，双手撑在茶几上，似笑非笑，“到时候，您还能安安稳稳的坐在这么？”
言正康的脸色迅速阴沉下来，他敲了敲手杖，“言欢，我还是你外公，你怎么敢这么跟我说话！”
沈言欢仿佛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外公？从你把妈妈关进疗养院的那一刻开始，你就没资格当我外公了。”
要是平常，言正康一定会抄起他那根手杖恨不得打死沈言欢这个大逆不道的外孙女，但今天晚上他却没有动，甚至，他眼里还有一点哀戚。
沈言欢不为所动，冷淡的看着他。她这个外公，演戏功夫一向厉害。
“不管你信不信，我没有逼静娴去疗养院，”言正康低着头，手微微发抖，他叹了口气，“是她自己执意要走，说言家挣得每一分钱，都是肮脏的发臭的，说她不想……”
沈言欢皱眉，寒声道：“不想什么？”
言正康苦笑着闭闭眼，“说她不想连自己的孩子都活成这个样子。”
沈言欢隐约觉得，这话的背后藏着一个惊天阴谋，“妈妈为什么要去疗养院？”
“因为……”言正康深深看了她一眼，“她害死了她最好的朋友。这个秘密除了我，连你舅舅都不知道。可她还是被自己的良心谴责得几乎崩溃，所以，才去了疗养院。”
沈言欢脸上一白，倒退一步，她有预感，言静娴的这个朋友，是她承受不起的人物。
“谁？”沈言欢嗓子干涩疼痛，颤颤吐出一个字。
言正康把合同再度推到沈言欢面前，冷冷道：“厉以琛的母亲，洛采薇。”
沈言欢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别墅里出来的，她只依稀记得自己没有在合同上签字，因为言正康要求获得青峰文化的总管理权和年收益的20%。
她觉得自己实在了不起。
当她知道是厉铎杀了她爸爸的时候，她脑子里什么都没有想，只一门心思的要找厉家报仇。可当她知道原来言家也害死了厉以琛的妈妈时，她居然还能冷静的考虑生意上的事。
她双标得如此明显，连她自己都觉得可耻。
沈言欢突然记起三年前厉铎第一次见到她，曾经问过她一句话——
“我是不是曾经见过沈小姐？”
沈言欢想，他并不是见过她，而是见过她的妈妈言静娴。
沈言欢坐上车子，任扬担忧的看着她，轻声问道：“沈总，回别墅么？”
沈言欢胡乱点点头，等车子发动起来，沈言欢突然睁大眼睛，白着脸说：“不，送我回宁安路的公寓。”
任扬犹豫着，没有掉头。
“掉头！我命令你掉头！”沈言欢红着眼说。
任扬叹了口气，锁了车门，升起前后座之间的阻隔玻璃，没有掉头，直接开向别墅。
“沈总，韩董交待，直接送您回别墅，他在那里等您。”任扬抱歉的说了一句，然后切断了语音设备。
沈言欢狠狠拍打着玻璃，死命想要打开车门，但没有用，她就算喊破喉咙撞破头，任扬也不会带她回厉以琛那里去了。
因为韩多病，说一不二，有着可怕的执行力。
沈言欢委顿在脚踏上，颤颤掏出自己的手机想要给厉以琛打电话，然而原本放在车载抽屉里的电话卡，却离奇的消失了。
沈言欢回到别墅，已经是半个小时之后的事了。
她脸白得像鬼，几乎是飘下了车子。
韩多病站在门口，“言欢，你怎么了？”
沈言欢脱力一般走上楼梯，苦笑道：“言氏的事没有谈拢，我有点累。”
韩多病本来还有话要说，但看到她虚脱的样子，还是理解的点点头，“那你好好休息吧，明天我在公司等你。”
沈言欢点点头，浑身的重量都靠在楼梯扶手上，一步一步往楼上的卧室挪着。
韩多病打开门要离开，突然想起什么来，回过头来看着沈言欢。
“哦对了，我们之前埋下的棋子已经准备好了，明天一早，Wally传媒就将成为业界最大的笑话。”
沈言欢猛地抬起头来。
不！不可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