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已经升起,从茜纱窗外照了过来,在地上漏下一片片朦胧的阳光,炭火盆子里烧着的银霜炭哔哔哔哔作响,红红的火星子不时从炭火盆子里迸了出来,啪啦啪啦的就如细微的喜炮之声,内室里温暖而和煦。
芳华凝视着坐在床头的秦浩然,心中对这位干哥哥忽然有了不一样的认识。
前世在医院她在妇产科上过班,亲眼目睹产妇被推进产房,婆婆与丈夫坐在对面的椅子上说说笑笑,谈话内容不外乎是关于孙子孙女的名字,到时候该请保姆还是自己带,却没有一个人会说到里边生孩子的那个产妇,她会不会有危险,她是不是希望有人陪在身边,她的感受,没有一个人想到。
等着产房的门打开,一群人拥簇上去,都是去看新生的宝宝,累得半死的产妇躺在床上,由着医护人员推了出来,从电梯里下去,一直到推回产房,婆家的人都没有来管过她——芳华见过很多这样的场面,产妇的病床旁边,有老妇在照看着她,不时的用手背擦擦红红的眼圈,一双眼睛凝视着那个已经虚脱无力的女人。
那是产妇的母亲,只有母亲才会为自己的女儿担心,只有她才会不抢着去看新生的孩子而是来看自己的孩子。每次芳华看到这样的情景,心里头便有一分分的酸涩,自出生以后她就没见过自己的母亲,从福利院长大的她,根本就不知道母爱的滋味,而在这妇产科里工作的大半年,她深深的体会到了,从别人的母爱里咀嚼到了一点点温馨。
芳华明白,产妇生孩子的时候,心里肯定是很害怕的,她渴望着有人关怀,也希冀着会有亲人陪伴在身边,故此她觉得秦浩然应该要留下来,更别提秦少夫人是一个如此脆弱的女子,她心底里肯定更希望秦浩然能陪在她身边。
照着大周的规矩,男子是不能留在产房的,据说见血不吉利,会给这个男人带来灾难,芳华知道自己提出让秦浩然陪在秦少夫人有些强人所难,可是他留下来对于秦少夫人却是一种莫大的鼓舞,或许有了精神支柱,秦少夫人便能更好的生下孩子来。
可是她没想到秦浩然竟然一口便应承下来,这让她心里头忽然敞亮,看起来大周的人也并不全是食古不化的,秦府确实是一个很温馨的所在。
“浩然,既然芳华希望你留下来,那你便好好的陪着你媳妇儿,告诉她不要害怕,是个女人便要过这一关的,让她只管放心,有她的夫君,她的小姑陪着,还怕什么?”秦夫人站在门口笑吟吟的说了一句,丫鬟打起门帘,她高大的身影在门口晃了晃,随着门帘放下,便再也不见。
熬了差不多大半天,终于宫门开了十指,到了要生产的关键时刻,稳婆的媳妇抱住了秦少夫人的腰,稳婆用手轻轻的压着她的肚子,口里大声吆喝:“少夫人,到了要用力的时候了,你可要加把劲儿,就想着登东的时候出不来,憋足劲头拉!”
芳华听着这比喻,忍不住想笑出声来——这也太粗俗了些,只不过明显看得出来稳婆是很有经验的,用着通俗易懂的话来告知秦少夫人该如何做。
秦少夫人此刻已经痛得说不出话来,呲了呲牙,汗水滴滴答答的从脸上往两边溜了下去,旁边秦浩然抓住她的手给她打气:“檀樱,用点力,咱们的孩子就要出来了,难道你不想尽快看到他?”
“浩……然……”秦少夫人挣扎着喊出了两个字,手指头在他的手背上乱抠:“我好痛,好痛,好痛!”
“大嫂,你且先忍着,孩子出来就好了,这是你第一个孩子,肯定是会比较痛,过了这一阵子就会好了。”芳华赶紧来安慰她,这妇人第一次生孩子,势必会要比第二次第三次要更痛,产道撕裂的那种疼痛,初次体验那是无法忍受的。
“啊……啊……好痛,好痛!”忽然间秦少夫人狂叫了起来,深深抽了一口气:“不行不行,我痛得快要死掉了!”
“大嫂,你忍着些,快用劲!”芳华有些着急,秦少夫人只知道喊痛,可却没有用上一分力气,这产道收缩不够,孩子怎么才能出来哪?生产的时候小孩若是在母亲体内滞留时间太长,就有可能出现缺氧而窒息,或者脐带绕颈,以至于出生以后出现各种问题:“大嫂,你且用力,用力将你的孩子推出来!”
稳婆也有些着急,一只手按在秦少夫人的肚子上,一边气喘吁吁道:“少夫人,用把劲儿,再不用劲就晚了。”
羊水不住的在往外流,等着羊水流干了,婴儿还没出来,那便糟糕了——婴儿卡在那里,没有助力下去,母亲再使力也晚了,孩子生不出来,最后的结果只能是一尸两命。
秦少夫人额头上汗涔涔的一片,泛出些银色的光来,她的上下眼皮粘在一处,好像分不开来一般,牙齿紧紧的咬着嘴唇皮儿,努力的想要照着稳婆交代的话去做,可是她实在使不出一点力气来,只觉得有什么东西迅速的从她身体里流逝一般,她无力的朝上浮起,轻得如一片羽毛。
“大嫂,大嫂!”芳华敏感的觉察到了秦少夫人的异状,她惊慌的大喊了起来:“大哥,你快,快跟大嫂说话,说些你们在一起的事情,让她将精神集中回来!”
秦浩然也发现了妻子的异样,他赶忙握紧了秦少夫人的手,贴到了她的耳边,大声呼唤起来:“檀樱,你快醒过来,难道你就不管我和我们的孩子了吗?”
稳婆在那边手忙脚乱,额头上也掉下了豆大的汗珠,她那儿媳妇也是慌了手脚:“阿娘,好像不行啊,少夫人都不需要抱腰,根本就没力气动弹哪。”
屋子里乱成一团,秦浩然说话的声音,秦少夫人喘息的动静,稳婆喘气如牛,她那儿媳妇口里嘀嘀咕咕,这些声音交织在一处,就如一曲急促的乐章,一声声的拨动着绷得紧紧的心弦,似乎再加一丝声音,这根弦就要断了一般。
“钱大夫,你有什么高见?这样下去不行啊,少夫人使不上劲,这水要是干了……”稳婆汗滴如雨,可却顾不得擦。
“水干了会怎么样?”秦浩然猛的抬起头来,眼中有着一丝惊恐。
“若是水流干了,孩子生不出来,那就会……”芳华咬着牙道:“一尸两命。”
“不,不,不要!”秦浩然惊慌失措的喊叫起来:“妹子,你要救她,一定要救救她,哪怕是孩子生不出都没关系,只要她还在,那就好!”他扑了过去,将秦少夫人的头抱在怀中,用力嘶吼起来:“檀樱,檀樱,咱们昨晚不还说好了吗?以后要生四个孩子,两男两女,凑成两个好字,男的送他去跟父亲母亲大人学武,女的由你带着弹琴作画,你难道就忘记了吗?你快些醒转过来,快些用力啊!”
不管他怎么摇晃着秦少夫人,怀里的那个妇人依旧是苍白着一张脸,喘息之声渐渐的没有原来那般强烈,秦浩然的脸色变得越来越苍白,他盯住怀里的秦少夫人,忽然间发出狼一般的嚎叫之声:“檀樱!”
屋子外头守着的秦夫人感觉到了不妙,她慌忙掀开门帘探了个头进来:“芳华,怎么样了?这都大半日了,怎么还没生出来哪?”
事态紧急,芳华顾不得再遮遮掩掩,她走到门口对秦夫人道:“嫂子这模样,可能支撑不了多久啦,现在只有一个法子可行。”
“什么法子?你只管试!”秦夫人盯着床上躺着的儿媳妇,心中焦急不已,真恨不能替着儿媳妇使把劲就好,自己满身的力气,可惜就是不能借给媳妇用。
“剖腹取子。”芳华很平静的望着秦夫人:“嫂子使不上力气,唯有此种方法,才能让孩子生出来。”
“啊?”秦夫人睁大了眼睛,连连摇头:“不行不行,哪能这样,檀樱岂不是要为了这个孩子送了命?我是宁可要保住大人的。”
秦浩然在那边听得清楚,几乎要惊跳起来:“妹子,你怎么能想出这样的法子来?再怎么样我也是要檀樱好好的活着,我宁可不要孩子!”
稳婆在旁边嘀咕了一句:“若还不做决定,大人孩子都保不住哪!”
“滚,要你说什么话!”秦浩然凶悍的喊了起来:“你们只想将檀樱害死,你们都不是好人,还不快些给我滚!”
“大哥,我这是在救嫂子,绝不是在害她,要是你相信妹子,那你就让我来主刀,我保证不是简单的剖腹取子,不顾大人,我会尽量保母子平安,必要的时候我会先顾及大人的。”芳华转过头来平静的望向秦浩然:“当然,就看你们同意不同意了。”
秦浩然低头看了看亲自,一双手都在发抖,过了好半日,他才咬了咬牙道:“好罢,我相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