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从窗外漏了些进来,给阴暗的大堂带进了一抹亮色,褚老太君端坐在那黑色的檀木椅上,秋香色的织锦外袍让她看上去显得富贵逼人,抹额上镶嵌着的那块红宝石闪闪的发着亮光,刺着人的眼睛。
褚二夫人身子前倾,有些紧张的望着褚老太君那只手,手指间有一串紫檀佛珠,正不停的在转动。
“这些日子来咱们府里提亲的人甚多,实在是挑花了眼,我年纪也大了,精神头儿不够,你又是昭钺的母亲,自然该要喊你过来商议的。”褚老太君拿起了几张名剌看了看:“这种大街小巷满地都是的人家,肯定是配不上咱们国公府的。”
“是是是,母亲说得极是。”褚二夫人连连点头,一双眼睛里全是感激,她还在担心婆婆会随意选一家塞给阿钺呢,看起来婆婆也不是这么坏心思的。
褚老太君笑了笑,慈祥的看了褚二夫人一眼:“可是阿钺毕竟是成过亲的人,咱们想要找什么郡主公侯家的小姐也是难了。”
褚二夫人一低头,心中难过,自家的阿钺这般人才,凭什么就配不上那些高门贵女?那位月夕公主,不是心心念念的要嫁阿钺么?若是最开始婆婆去宫里求懿旨赐婚,也不是不可能啊。
可现在听着婆婆这样说,褚二夫人心里头又有些忐忑,仿佛间她的阿钺好像真的因着成过一次亲便掉了价,正在思量间,就听褚老太君说:“只不过好在也有不嫌弃昭钺的,我看了几家,比较了下,觉得盛尚书家的那位小姐比较合适。”
“盛尚书?哪个盛尚书?”褚二夫人有些晕头转向,心里隐隐约约知道答案,却没办法将两件事情联系到一起。
“老二媳妇,你这是欢喜得傻了不成?还有哪个盛尚书,全京城也就六个尚书。”褚老太君瞥了一眼褚二夫人,真心觉得这个媳妇上不了台面,怎么就这般稳不住脚呢?
“母亲说的是那……吏部尚书?”褚二夫人犹犹豫豫的问了出来,脑袋有些发晕,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呢,阿钺第一回订亲,是跟盛尚书的长女盛明珠,后来阿钺出了那事儿,盛家要换亲,盛明珠变成了自己的侄媳妇,后来阿钺成亲,本来说要娶盛尚书的二女儿,没想到嫁过来的是个外室女,才大半个月就和离出府了,还卷走了自己一大笔聘礼,时到今日阿钺要议亲,怎么又跟盛家搅和上了?
褚二夫人对于盛家,心有余悸,可却不敢直说出来,只能侧着坐了一点点身子,笑着望向褚老太君:“母亲,这盛府……也委实太熟了罢?”
“太熟了?莫非你还不愿意?”褚老太君将手中的紫檀佛珠捻得飞快:“我怎么觉得盛府跟咱们家再合适也不过了呢?”
“母亲……”褚二夫人张了张嘴,不知道该怎么说,在褚老太君面前,她素来便是个逆来顺受的,现在褚老太君虽然明面上打着牌是让她来商议,实则已经是做了决定一般,让她如何去说?
就她个人意见来说,她是一点也不满意盛府的,先来了个盛明珠,阿钺生死未卜的时候便闹着要改嫁,接下来又是那个盛芳华,虽说给阿钺冲喜确实见了些成效,可却心狠手辣的将十万两聘礼席卷而空,现儿又要来个盛明玉?褚二夫人只觉头大,都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褚老太君才好了
“盛家说过了,只要答应这门亲事,就会替昭钺去谋更好的官职。”褚老太君说得淡淡,只是将盛明珠口中的褚昭志变成了褚昭钺。
褚二夫人抬起头来,将信将疑:“母亲,盛家真的这般说?”
“我还能骗你?他们家说得明明白白的哪。那个盛明玉你也不是没有见到过,长相不差一副好生养的样子,盛家的门第配咱们楮国公府也不会差,人家还是头婚呢,昭钺都已经和离过了的,盛家小姐嫁咱们昭钺,那可是算委屈了她,你自己想想看,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母亲说的极是。”褚二夫人想了想,点头应允,这亲事听起来有百利而无一弊,何乐而不为?昭钺这么大年纪了,是该早些将亲事定下来,自己也着急抱孙了。
当下便说定了此事,褚老太君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你且去罢,明日我便回了那些媒人,打发媒婆去盛家提亲。”
日头渐渐的朝西边沉了下去,漫天的彩霞将天际染得一片绯红,阳光最后一抹亮色镶嵌了一道金灿灿的边。淡青色的暮霭悄悄的浮了起来,将金水街上那些高门大户的轮廓渐渐的笼罩在里边,一片朦胧。
楮国公掀开马车帘幕探出头来,望了一眼自家大门,有些奇怪:“这几日怎么门口没那么多的人了?”
跟在马车旁边走的长随笑道:“国公爷,这亲事已经定下来了,好戏散了场,还来作甚?”
“什么?”楮国公实在诧异,这些日子他一直在思考着褚昭莹说的事情,脑子里浑浑噩噩的,都没有想到过褚昭钺的事情已经定下来了:“定下亲事了?谁家的小姐?”
“国公爷,这事儿小的也是听了我婆娘说的,她们内院消息比咱们灵通,听说定的是盛尚书家的小姐。”
楮国公震惊了,又是盛家!
怎么盛家跟自己这大侄子昭钺就是这般牵扯至深呢?从大小姐到二小姐到三小姐,轮番上场了哪!他站在那里,看着空落落的大门,猛的想到了褚昭莹上次跟他说的话,心中有些焦虑,万一自家跟盛家将亲事说妥当了,这边昭钺却不愿意,那不是害了人家小姐?自己已经是个先例了,如何能让阿钺又走自己的老路?
顾不上说多话,楮国公一撩衣裳,跳下车来,匆匆忙忙的朝内院走了过去。
昭钺现在个性越发凸显了,他说什么就会做什么,全然不顾家中人的反对,上次他便已经搬出府去,这回若是给他定了亲事而他不乐意,成亲的时候不见了新郎,这事情他一定能做得出来。
自己若是能像他那样大胆便好了,楮国公一边走着,心里羡艳,自己怎么就不能像侄子一样,那时候若是自己有些勇气,带着妙音住出府去,可能这时候的心情就不同了,子孝妻贤,一家人其乐融融。
越是这般想着越是觉得惆怅,楮国公只觉得有一条大蛇在缠着他,越来越紧,几乎无法呼吸,望着主院那爬满藤蔓的院墙,忽然间有一种不想走近的感觉,虽然里边住着的是他的亲生母亲,可他却觉得比陌生人还要生疏。
走进主院大堂,就见褚老太君坐在那里,下首坐着一位年近五十的妇人,搽得粉白的一张脸,鬓边戴花,一看就知是媒婆。
“母亲。”楮国公走到前边问了一声安,在左首坐了下来,褚老太君转过脸望了他一眼:“今日回来得早些。”
“不早了。”楮国公伸手指向那媒婆,明知故问:“这妇人是谁?”
“是给昭钺来说亲的。”褚老太君满脸都是笑容:“我寻思着昭钺也老大不小了,是该要快些将亲事定下来了。”
“国公爷,这亲事可是打着灯笼也找不着哇,可真是门当户对郎才女貌!”媒人瞬间来了精神,开始大力吹嘘起盛明玉来:“这位小姐生得花容月貌,又出身名门世家,从小便熟读诗书,娴淑温良,贵府公子文武双全又长相俊美,两人可真是佳偶天成!”
楮国公沉着脸道:“你先回去罢,这般时候了,谈亲事也晚了些。”
媒婆莫名其妙看了楮国公一眼,有些琢磨不透他的意思,这亲事是喜事,为何这位国公爷看起来满脸不乐意的样子?再说了,这是给二房的公子说亲,跟他有什么关系?只不过心中疑惑归疑惑,她还是不敢与楮国公起争执,站起身来,朝褚老太君与楮国公行了一礼,扭着身子走了出去。
“母亲,为何这般着急给昭钺定亲?即便是有了中意的小姐,也该修书一封给他,让他自己来挑。”楮国公皱起眉头,有些不满:“万一挑的不合昭钺心意,到时候少不得会闹出些麻烦来。”
“这议亲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里轮得上他来说话?”褚老太君脸色一沉:“文偃,你莫要助长了他的气焰,好像上头都没有长辈一般。”
“母亲,话可不能这般说,毕竟成亲是昭钺的事情,我们怎么也得听听他的想法。”楮国公有些无奈,又有些心痛,想到了自己当年,母亲也是这般强势,咄咄逼人的要他接受府里给安排的亲事:“我们给你选的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你若不按照我们选的,那便是不孝!”
他迫于无奈答应下来,结果却是一辈子的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