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一晚上的雨，淅淅沥沥的声音不断，仿佛有人用手指在窗户上划着，一丝丝的声音钻进了人的心里，似乎没有半分停歇，躺在床上，听着外边的风雨之声，睡意全无，推开窗户朝外边望了过去，就见夜雨朦朦，天地万物沉在一片黑暗里，唯有走廊下几盏气死风灯，沉沉的投下数点暖黄的影子。
楮国公长长的吐了一口气，只觉心里空了许多，他从床头摸了一件衣裳，披在身上，慢慢朝门边走了去。
对面床榻上的人被脚步声惊醒，揉了揉眼睛撑着坐了起来：“国公爷，你可是要喝水？婢妾给你去端过来。”
楮国公摆了摆手：“你睡，我去外边走走。”
“婢妾给国公爷掌灯。”
大姨娘爬了起来，抓住衣裳抖了抖穿好，赶紧趿拉了鞋子摸着走到门边，门边的桌子上放着一盏绣球灯，她伸手抓住竿子，用火折子将蜡烛点亮，瞬间屋子里边亮了起来，照着站在门边的两个人，长长的影子投在地上。
“你……”楮国公看了看身边的人，叹息了一声，将门推开：“走罢，想陪我走便走罢。”
这可能是她最后一次跟着他走了，明日他要将阿音接进府来，身边这两个做摆设的姨娘自然要送出府去，他会给她们两人一笔银子，让她们找个老实人嫁了，拿着银子好好过日子。
“国公爷，你今晚好像有心事？”大姨娘提着灯笼跟在楮国公身边走，有些疑惑。
她很少跟楮国公这般接近的行走，素日里她都只是远远的望着他一个人站在园子里，手负于身后，看上去凄凉孤单的样子。
进楮国公府也有十来年了，她觉得自己始终没有完全了解楮国公。
毋庸置疑他是个好人，宁愿用自己和二姨娘做幌子，目的还不是不让老太君责难大夫人？像这样关爱妻室的夫君，世间也算是少有的了。
可是她也听说过大夫人很是清冷，与国公爷相处时，脸上鲜少有笑容，这让她百思不得其解，这两人不该是恩恩爱爱么，为何会是这般举动？莫非是应了古书上说的那句话，相敬如宾？夫妻之间相处，就要像宾客一般那般恭敬？
“姨娘，我听那边院子的人说，大夫人好像有些不满意国公爷哪。”在外边玩耍听了闲话回来的丫鬟是这般说。
国公爷这样的好人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大姨娘只觉惊诧，大夫人究竟是什么想法，她也不得而知，自己只不过是一个做妾的，还能跑到大夫人院子里去替国公爷抱不平么？
夜色黑沉沉的一片，微黄的灯影在园子里时隐时现，楮国公慢慢的走到了一座院子前面，伸手推了推那扇门，心里忽然有一丝雀跃——多年以前，她就住在这里，和他的继曾祖母两个人带了几个丫鬟住在这里，每次从国子监回来，他总控制不住的要朝这个院子奔过来，那时候走在小径上，一颗心仿佛都要跳了出来。
“国公爷。”大姨娘站在他身后，看着他伸手去推门，有些吃惊：“这是客房，没人住的。”
楮国公背对着她，微微的笑了起来，谁说没人住，在他心里，这里一直住着人，住着一个让他朝思暮想的人，而这个人，很快就要回来了。
“走罢。”在门口站了一阵子，楮国公转过身来，对着一脸莫名其妙的大姨娘点了点头：“回去罢。”
大姨娘没有出声，她根本不知道楮国公今晚为何有这样的举动，可她素来只有顺从的份儿，不会多嘴多舌问原因，她转过身来，手里提着灯笼，快走两步到了楮国公前边：“国公爷，仔细脚下。”
在外边转了一圈，更是睡意全无，楮国公不知道这个晚上是怎么熬过去的，翻来覆去的颠簸了许久，直到天边露出了微微的鱼肚白才合上了眼睛。
清晨一片空濛，楮国公府的园子都笼在一层轻纱中，影影绰绰的只看见一些花树将晨雾撕破，露出一点点浅白的花影来。走在园中，深深的吸一口气，只觉嘴里全是甜甜的蜜汁一般，花香盈盈。
丫鬟们端着盆子出出进进，就听着水声泼喇喇的响着，碗盏清脆的撞击之声将清晨的宁静打破，褚家的主子们起床了。
“老太君，老太君！”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了过来：“二少夫人好像要生了，直嚷着说肚子疼呢！”
褚老太君将净面的帕子一扯，脸色有些紧张：“要生了？稳婆呢？”
“原本以为还要一个月才生哪，故此稳婆还没住进府来，三夫人特地打发我过来讨腰牌出府去请人哪。”萧妈妈脸上俱是惊慌神色：“二少夫人这发动毫无预兆，谁都不知道呢。”
确实是毫无预兆，昨日还是好好的，兴许是与二公子昨晚吵架以后才动了胎气。萧妈妈低头站在那里等着皮妈妈拿腰牌过来，心中暗自嘀咕，二少夫人也真是的，现在她娘家已经倒了，还能像以前那般趾高气扬？二公子把翠喜给睡了又怎么样？她自己有身孕不能与二公子行那床笫之事，还不给二公子备下通房丫鬟，这还能怪得了二公子？
若是在以前，兴许二公子要看她几分脸色，可现儿她爹已经不是吏部尚书，她外祖父也不是当朝太傅，二公子怎么可能还随她颐指气使？
萧妈妈轻轻哼了一声，二少夫人自持金贵，有时候都不将三夫人放在眼里，她这个做奴婢的看了都替主子觉得委屈哪，好在局势不变，以后看她还敢不敢翘尾巴。
皮妈妈将腰牌交到萧妈妈手里：“速去速回。”
“我知道，这边已经等不得了呢。”萧妈妈接了腰牌，飞奔着朝外边走了去。
“就要生了？”褚老太君有些坐不住，撑着椅子要站起来：“也不知道是男是女。”
以前大家都说二少夫人肚子尖尖，定然怀的是个男孩，这几日又有些议论说看着看仿佛间就变成圆的了，指不定是个小小姐。褚老太君听着说这话的人多了，特地走到褚昭志院子去看了看，粗粗看过去，也觉得那肚子是个圆的了。
真是聘错了孙媳妇，褚老太君心中叹息了一声，原先看着是高门大户的小姐，可没想到一朝风云变，随着徐贵妃与三皇子失势，先前站在他们那边的人都被一锅端了，太傅府被查抄，章太傅全家流放西北，以章太傅这年龄，约莫是会客死异乡的了。盛思文倒还算好，皇上说他戴罪立功，只是革去功名，贬为庶民，将他从尚书府里赶了出来，这时候还不知道在哪里落脚呢。
这样一个孙媳妇，以后怎么好带出去参加游宴哪，褚老太君默默的想着，若是她生了个男孩也就算了，只好让她窝在褚家莫要出去便是，若是生个女孩，那便是老天不容她了，到时候随便找个由头打发出去，让她去找她父亲一家团聚——谁知道皇上哪日又要翻旧账，褚家可千万不要因着与盛家有姻亲关系受牵连。
好在没有给昭钺也聘了盛家的小姐，褚老太君第一次觉得褚昭钺顶撞得她对，褚昭莹也顶撞得好，要是褚昭莹被选做三皇子侧妃，那楮国公府现在已经是水深火热。
“老太君，还不着急，生孩子不是一时半刻的事儿。”皮妈妈笑着将褚老太君搀住：“您只管坐稳了，等着那边来报喜讯便是。”
这一等便等了三个时辰，直到午时都过了，三房那边还没人过来报喜，褚老太君有些坐不住了：“走，去瞧瞧。”
方才走到褚昭志的院子那边，就见一个婆子慌慌张张的跑了出来，见着褚老太君慌忙行礼，伸手抹了一把额头的汗珠，气喘吁吁道：“老太君，二少夫人……难产了，死命叫着让人去请济世堂的钱大夫哪。”
“难产？”褚老太君脸色一变，跨步走了进去。
“啊啊啊……快去请人哪，快去啊……啊啊，你们都是死人不成……我要那济世堂的盛芳华给我来接生……”产房里传来呼喊之声，虽然声音不是很高，可依旧能让人听得清楚，听起来这位孙媳妇还有些力气，褚老太君站在月亮门口，不再往里边走。
走廊下几个人见着褚老太君过来，慌忙都迎了上来，为首的褚三夫人一脸焦急：“母亲，明珠不照稳婆说的去做，只想着要请济世堂那位大夫过来。”
“她还有什么本事这般娇纵！”褚老太君脸黑黑：“哪个妇人生孩子不是这般过来的……”略微停了停，她还是有些紧张：“当真难产了？”
“稳婆说再是这般不跟着她说的做，可能要拖上一日一夜都不得生呢。”褚三夫人鼻尖上冒出了点点汗珠，这才四月末的天气，竟然就如此热了。
“一日一夜……”褚老太君脸上也变了颜色：“她这是想将我褚家的骨肉给弄死不成！”
有些妇人生孩子，时间拖得久了，出来的是死胎，有一些侥幸活下来，却落下一些毛病，总不及旁的孩子看上去聪明伶俐，思及至此，褚老太君有些着急：“快，去跟她说，已经派人请那个大夫过来了，让她听话点，照着稳婆说的话去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