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皇城根下混饭吃的人，仿佛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优越感，他们在跟外地人谈话的时候放佛就是一个包打听，同时拐弯抹角的让自己的身份显得更加显赫，无非是家里的七八姑八大姨的邻居的哥哥阿姨在什么什么单位工作知道什么什么样的大秘密之类。
脸上那种与有荣焉的骄傲简直不知所谓。
韩振阳在首都呆了这么长时间，已经习惯了这些人的做派。
他发现，越是小人物越是喜欢把这种莫名其妙的优越感当成自己的本钱，借此武装自己，给自己那点可怜的虚荣心涂上一层粉，或者借此牟利。
比如说这些摆地摊的，十个里面有五个是八旗后代，还有两个跟八旗是远亲，剩下的也都能编造一些跟八旗子弟有关的故事，什么掏了老八旗留下的宅子，什么从临死的老八旗手里买了两件宝贝之类。
至于信不信，那就要看各人的心情和运气了。
或许，还真有那样的事情，毕竟首都曾经是八旗人的大本营，八旗人在这里盘踞经营了几百年，还真有可能留下一些宝贝被这些走街串巷的二道贩子们搜罗出来。
但如果你真的信了，那么上当的概率在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以上。
韩振阳当然不会相信那些二道贩子们说的话，他护着童珍珍溜达着潘家园，看到感兴趣的物件就蹲下来问问价，价格不合适起身就走，除非童珍珍也感兴趣。
不过童珍珍是个懂事儿的姑娘，知道这里面水深，只看不说，实在好奇了就悄悄的问。
韩振阳难得出来逛一次街，心情大好，面对童珍珍的提问，用自己那半瓶子的古玩知识给她讲解。
别看他在古玩领域里是个半瓶子晃荡的家伙，实际上他这半瓶子醋的水平不比一些专家差多少，没办法，他的记忆力太强了，看过的知识几乎就不会忘掉，连看过的图片也都能回忆起来，那些知识储存在他的大脑中就跟储存在电脑硬盘里差不多。
这种情况下，哪怕他就是不用你透视能力，也不至于在这地摊上打眼，因为地摊上这些物件在鉴定时真不需要太多的专业知识，在他这个半瓶子水平眼里，绝大部分物件都是一眼假的货色，好的，有的是两眼假。
不过也不是没有发现好东西，在逛到一个地摊上时，发现摊位上摆的全是新鲜制作的木雕，各种各样的木雕件应有尽有，水平还都不错。
他甚至在一些雕件里面发现了一丁点微弱的灵气，非常微弱的那种，不细看都发现不了。
这让他很是好奇，因为新物件中有灵气的情况非常罕见，一是物件的材质本身就蕴含着一定量的灵气；二是物件的创作者水平很高，到了那种技近乎于道的境界。
他看到那些有灵气的新鲜木雕雕件，材质一般，就是常见的扁桃木，这种木材硬度颇高，是硬木中常用来做雕刻的种类之一，但跟紫檀、黄杨等木材比起来，扁桃木几乎没有可比性。
这样的木材显然不会有什么灵气，那么，只有一个可能了，那就是说这些木雕的创作者水平很高。
他蹲在摊位上随手拿起一件扁桃木雕的弥勒佛，端详片刻后不得不承认，这件弥勒佛的创作者水平非常高，雕刻技法非常精熟，但这不是关键，最关键的是这只扁桃木雕的弥勒佛坐像特别生动，开脸简直到了神乎其神的境界，猛地一看跟活的一样。
按照大众的说法，那就是这尊扁桃木雕的弥勒佛坐像通了神，那笑眯眯的表情要多逼真就有多逼真，眼神里都透着一股子看透世事一般的喜庆劲儿，跟真正的弥勒佛附体了一样。
这手艺，简直神了。
韩振阳自己本身就是个雕刻高手，虽然主要玩玉雕，玉雕跟木雕在技法方面也有一定的差别，但同为雕刻，大部分的理念还是一致的，审美方面也差不多，能做玉雕，再稍微练习一下就能做木雕。
所以，在看到这尊扁桃木弥勒佛雕件的时候，他敢确认，这雕件的创作者是个宗师级别的人物。
最起码，他在做玉雕的时候达不到这样的境界，他做玉雕的技法或许已经到了登峰造极的境界，但他做出来的最多是形似，在神似方面偶尔也能达到一定的水平，可跟这件弥勒佛雕件比起来就是小巫见大巫了。
而这，正是他所缺少的。
之前他还有点迷茫，不太清楚自己该往哪个方向发展，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让自己更进一步，可看到这只弥勒佛雕件，他心里大致明白了一些东西，但依然不明白自己该怎么做才能达到这种境界。
他毕竟是半路出家，几乎没怎么系统地学习过相关知识，他虽然有个师父，但他那个师父本身就不是专业的，收下他以后更多的是教他练拳习武，到了岛城后更是连满世界乱跑，现在都不知道跑到什么地方去了。
摊上这样的一个师父，他能摸着神似的边缘已经很了不起了。
或许，自己还可以再拜一个师父？
他心里闪过这么一个念头，随即苦笑着摇摇头，这种可能性实在不高。如果是半年前，他怎么做都无所谓，可现在他是贺家的一份子，一举一动都要考虑对贺家的影响。
如果只是学艺，那倒是无所谓，可想要拜师，尤其是那种正儿八经的拜师，他就不得不谨慎了。
别的不说，他必须考虑到新师父是否会给贺家带来不必要的麻烦，万一新师父以为攀上了贺家的高枝儿就到处惹麻烦，或者想要借此求贺家办事儿、牟利什么的，那贺家会相当头疼的。
所以世界上没有两全其美的事情，他占了贺家的光，就必须承担起贺家一份子的责任。
想到这里，颇为遗憾的摇摇头，然后打量摊主。
摊主是个五十来岁的小老头儿，身材干巴巴的，但眼睛非常有神，手掌宽大，骨节明显，肌肉也很紧致，手背和手臂上的青筋****，身体素质一看就很好，手臂力量也很大。
当然，这是跟普通人比较，跟他比的话，这个小老头儿的身体素质就是个渣。
当他注意到小老头儿手指上和掌根处的老茧后，便猜测这个小老头儿就是这些雕件的创作者。
不过他还是问了一句，“老先生，这些雕件都是您亲手所作？”
“嗯，全都是，”小老头儿头也不抬的点点头，神色颇为冷淡。
“这件弥勒佛坐像也是？”他不以为意的接着问。
小老头儿抬头看了一眼，继续点头，“当然。”
“那，这件什么价？”
“一万八，”小老头儿语气平淡的说道。
韩振阳被这个价格吓了一跳，“我没看错的话，这尊弥勒佛是扁桃木雕的吧，您开这么高的价格，是不是有点不合适？”
“值钱的是手艺，”老头儿翻了一下眼皮子，也不生气。
韩振阳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因为小老头儿说的挺有道理的，这手艺确实非常精湛，但花一万八买这么一件扁桃木雕弥勒佛雕件，还是感觉有些不太值当，因为他不是佛教徒，也没有收藏佛像的嗜好。
最关键的一点就是他看不上这扁桃木的料子。
他平日里接触的都是翡翠，随便一块都是中高档的好料子，市场价格都是六位数起步，九位数都不到头的。跟那些价值昂贵的翡翠料子比起来，扁桃木简直没有可取之处，除了硬度还算不错外，其他方面完全入不了他的法眼。
平日里看到扁桃木这种普通材料做的雕件，他真是都不带正眼看的，更别说出这个高的价格了。
可现在，偏偏在这普通至极的材料上，却有着神乎其神近乎于道一般的雕刻技法，这让他有一种非常荒谬的感觉，有这种技法，用得着在这里摆摊？只要开口，什么名贵木材没有？多的是人把各种各样的名贵木材送到门上来。
就像现在的韩振阳，如果他愿意出手，各大翡翠商人真的愿意把他们手里最珍贵的翡翠料子送到首都来让他雕琢。
另外，在他的观念中，不管什么形式的雕刻作品，始终还是以材质为尊的，不信去看看，不管是翡翠还是和田玉，不管是鸡血石还是青田石，不管是木头还是角牙，都是材质越好的越受欢迎，市场价格越高。
相反，如果是普通材质的物件，雕刻技法就是再高明，那么市场价值也一般，除非出手的是大宗师级别的人物，且雕件本身有一定的纪念意义。
否则的话，就算是非常高明的大宗师，手里的普通物件也会卖出非常普通的价格。
也正因如此，他听到这个小老头儿的报价才感觉如此荒谬，因为他想不明白小老头儿为什么敢报这个高的价格，他不知道这个老头儿是不是在装傻或者钓鱼，又或者是真的有这样的自信。
忍住心里的荒谬感问：“不能便宜一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