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黑衣人带着我们站在天井外,另一黑衣人上前叩了叩紧闭着的大门。
然后,大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身穿护士服的女子往外探头。
看到我们这一行人,竟然露出一抹如释重负的笑,然后把门打得打开,跟我们颔首打招呼。
我们跟在她后面进了一个房间。
这个房间很宽敞,里面的摆设风格全是上个世纪的中式风格,房内家什打扫得很干净,有种古朴的味道。
一名清瘦老人躺在一张雕花红木大床上,呼吸清浅,似乎睡着了。
奶奶抑制不住,激动地扑到床边,颤抖地喊道,“清扬……”
我们跟着齐刷刷地跪在了床边。
老人眼帘动了动,然后睁开了眼睛。
他有片刻的茫然,眼珠子动了动,那女护士上前,用M国话提醒他,“乔先生,您的家人来了。”
老人身形微微一震,然后缓慢地转过脸来。
和公公几乎一模一样的一张脸,不过这张脸更加的苍老和瘦削,苍白中透着一股死气。公公激动地喊了声,“父亲……”语带哽咽,并膝行向前。
老人有半刻的怔愣。
“你是……明凯?”不是很确定的语气。
“是的,父亲。大哥和二哥他们……”
“我明白……”爷爷虚弱地摇摇手。
奶奶哭着也喊了声清扬。
老人颤巍巍地抬起一只皮包骨的手,抚上了奶奶的脸,深情地喃喃道,“安捷……你老了。”声音苍老而悲伤。
我因老人这一句话而瞬间就泪崩了。
一对相亲相爱的夫妻,却因残酷的现实而分开了几十年。多年以后,各自在自己的世界里老去,等到生命的最后这一刻,那些令人难忘的甜蜜过往突然如潮水般涌来,怎不令人肝肠寸断?
奶奶奔溃一般哭倒在爷爷病床前,我们劝也劝不住,我干脆陪着她一起哭。
公公哽咽道,“父亲……孩儿不孝,多年来未能侍奉您左右。”
爷爷却恍若未闻,颤抖的手在奶奶的头顶摩挲着,缓缓道,“丫头呀……傻丫头……”声音充满了梦幻,如坠入了梦中。
一看就知道,爷爷他神志不清了。
乔莫红着眼对奶奶道,“奶奶,爷爷应该还有话要和我们说,您冷静一点,好好跟他聊聊,好吗?”
奶奶只是摇头,哭得说不出话来。
我哽咽道,“奶奶,爷爷容易累,您先别哭了,跟他说说话……”
我话还没说完,门就被人从外面打开,用M国话大声问,“都来了吗?”
我们朝来人看了过去,竟然是奇瑞。
旁边那护士尊称了一声,“谭先生。”
奇瑞朝她点点头,下巴朝爷爷扬了扬,“刚才医生怎么说?”
“说……说……”那女护士眼神躲闪着,结结巴巴也没说个结果。
“罢了,我晚一点给电话保尔。”奇瑞挥了挥手,女护士退下。
他这才朝爷爷走近,直接无视我们。
“爸爸,我回来了。”他握住了爷爷的一只手,语调很温柔,眼眸里满满都是孺慕之情。
他这一声称呼,直接把我们吓住了。
爷爷什么时候又生了一个儿子?
爷爷缓缓睁开了眼,待看清是奇瑞,他浑浊的双眼中焕发出一丝光彩来。他的手朝着我们微微扬了扬,断断续续地道,“奇瑞……你母亲……大哥……”
奶奶瞪圆了双眼,忘了哭泣。
奇瑞朝着奶奶缓缓跪倒,“妈妈,我是乔爸爸的养子,我名叫‘谭奇瑞’,请受儿子一拜。”原来只是养子。
我们齐齐松了口气。
奶奶自己都跪得手脚发软,她想先站起,再扶奇瑞起来,偏偏她努力了几次,都站不起来。我忙上前搀起她。
奶奶忽然奇怪地道,“那你怎么姓谭?”
“爸爸在这边的名字叫谭守礼。”
逃亡到这边,只有隐姓埋名才可以生存下去。奶奶了然地点点头。
奇瑞又和公公、乔遇他们一一见过。
待面对我时,奇瑞嘴角一抽,嗤笑道,“你好,傻妞。”
我讪讪低头,喃喃地叫了声,“小叔。”
奇瑞又是嘴角一抽,正要教训我几句,却听见爷爷在说,“孙媳妇?”双手无意识地伸在半空中,胡乱地抓着。
我忙上前,握住他的双手。
那冰凉的鸡爪一般的触感,差点让我打了个寒颤。
“陈晨?”爷爷吃力地吐出了两个字。
“嗯,是我,爷爷。”我忙点头。
爷爷颤巍巍地从枕头底下摸出一张纸,递给奇瑞。
然后对我说,“我要说的……都在这张纸里……希望你……听话,我会让明凯,明凯补偿你的。”
一番话说得断断续续,但是意思我却很明白了,跟我原来猜想的差不多。
我直觉得掌心里的这只手像块冰,直把我的血液我的心脏都要冻结。
我无力承受,缓缓放开他的手。
他却突然抽搐了几下,奇瑞慌乱地高喊,“玛丽,把医生叫过来!快!”
爷爷却突然发出很清晰的两个字,“不用。”
然后,缓缓转过脸来看着我们,眼眸里竟然多了几分神采。脸上的神情有一丝温柔、半分愧疚与不舍。
“安捷……”他再次朝奶奶伸出了手。
大家都明白,爷爷这是回光返照了。
便默默地退出,将空间留给这对苦命的鸳鸯。
奇瑞带着我们来了正厅。
那个女护士给我们奉上了茶。
“我半岁时,被遗弃在孤儿院门口,恰巧爸爸经过。他动了恻隐之心,收养了我。”奇瑞缓缓说道,“爸爸很有能力,从当初的一无所有,慢慢的打拼出一份不小的事业。爸爸很疼爱我,他大部分的钱都用来栽培我。可以这么说,只要我想要的东西,他都会想尽办法给我弄来。”
我们都静静听着,没有人出声来打断他。
“爸爸很念旧,他十年前就买了这座中式老宅,说以后会在这儿老死。”奇瑞情绪很低落,说话有点颠三倒四。
“不过,爸爸始终有很深心结,他为一辈子不能回故乡而充满了遗憾,对故乡的妻子和儿子每时每刻都在思念。”
我在想,仅仅只是思念,而没有丝毫的愧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