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内，闻翼恭敬的给列祖列宗上了一炷香，随后转过身来面对闻缺，脸上冷得好像结了一层霜。
闻缺本想说几句好话，让楚迟多留几天，见了这副架势，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你也来给列祖列宗上一炷香。”闻翼说。
闻缺照做。
“还记得黄眉去世的时候，让你给它殓葬的事吗？”闻翼问。
闻缺点头。
黄眉是他家养的狗，死的那年，他八岁，刚在村小读小学一年级。
那天，黄眉很反常，平时它从不出狗窝，也因为这个原因，闻缺对它很不喜欢，觉得它一无是处，光吃肉又不做事。那天天下着大雨，黄眉却趴到了家门前的小道上，目光望着来客的方向，等闻缺放学回来见到，它已经咽了气。
咽气后，闻翼用加了松香的温水给它洗澡，把它的牙齿和爪子，身体各个角落都刷得干干净净，闻翼还喊闻缺一起给它擦身子，闻缺心里一百个不愿意，因为黄眉身上有股怪味，他也不喜欢闻。但看到闻翼严肃的表情，他不敢违逆他的意思。
闻缺耐着性子用毛刷给黄眉洗前腿，平时只见它跛着走路，原来是前腿上少了很大一块肉，皮毛盖住骨头，毛被打湿后，黑色的骨头便露了出来，闻缺摸着有些触目惊心，心想它是跟村子里哪条狗还是跟山上的野猪咬架才弄成这样。
黄眉的整个身子干巴巴的，根本没肉，平时毛发蓬松还不觉得，被水打湿后一览无余，青筋脉络满布全身，跟蜘蛛网一样。
洗干净尸体后，闻翼又用棉布给它擦干，之后摸上一层香油和一层香粉，用布一层层裹起来，装进早已做好的硕大的棺材里。
那副木棺，跟闻家过世的老人们使用的规格一模一样。
后来，闻家请道士给黄眉做了三天三夜的道场，闻缺郁闷的是，自己从头到位都扮孝子的角色。他虽然还小，但也懂了一点事，死活不肯给狗当孝子，结果被闻翼一通狠揍，被打怕了，才恨恨的答应下来。
送到山上，之后闻家老少，都给这个狗坟磕头。闻缺是磕得最多的一个。
之后每逢过年清明，闻缺也少不了被闻翼带着上山去给黄眉修坟，拜祭。
闻缺对此非常纳闷，一直都是排斥心态，长大了才逐渐了解到，原来后山有条青蛇精作祟，害死了他爷爷和两个叔叔，是黄眉杀了青蛇精，不然闻家会死更多的人。
虽然上学之后，他对这些村里的传闻持怀疑态度，跟闻翼求证多次，闻翼都是三缄其口，从没有跟他明说。
“那你还记得，你小时候梦游的事情吗？”闻翼又问。
闻缺又点了点头疑惑的望着闻翼，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把这两件事一起说。
闻翼说：“你三岁的时候，有天晚上，我起夜发现房门开了，心里头疑惑，随手用手电照了下你的小床，却发现你不见了。当时我吓坏了，以为家里遭了偷小孩的贼，赶紧把家里人都喊起来找，幸好在门外的打谷场上把你给找到了，当时你正在黑暗里往外爬。我把你抱起来后，你的手脚还在爬动，跟只乌龟似的。我当时以为是忘了关门，让你不小心跑出去了。但自那之后，你梦游的事情就时不时的发生。我们想尽各种法子，把你夹在中间睡，或是把你装在个敞口的大瓦罐里，甚至用绳子绑住，睡觉后把门锁死……都不顶用，你总能爬到房外去。最远一次爬了十几里路，快到锁蛇潭了。幸亏薛羽他爸带他家的狗追到你，不然……”
闻缺听得心惊胆战，小时候梦游的事情，早不记得了，只是知道有这么回事，却不知道这么诡异。
万物静寂，唯有他一人在黑暗里前行。或许，黑暗中还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他。
他是怎么迈过山涧，避开悬崖，躲过那些凶猛的野兽？
山里处处是危险，即便睁着眼在白天行走，也可能出事，村子里不少被野猪袭击的案例，李叔是个猎户，前年上山打猎，被野猪群拱倒，人虽然救活了，一张脸却全被啃碎，鼻子掉了，嘴巴歪了，比野猪脸还恐怖，自己的小孩见了都吓得哭。
“正是这一次，你爷爷认为你是被锁蛇潭里的蛇精看上了，要吃你。但是它是被锁住的，所以就用妖法蛊惑你主动送上门去。”闻翼说。
“那潭里真的有蛇精？”闻缺哑然失笑，尽管村里传闻很久了，可都是风言风语，饭后谈资，没谁当真，这是第一次从自己最信任的人口中听到，而且还是在这种严肃的场合下。
“你觉得太假了是吧。”闻翼回头望了一眼牌位，“爷爷和你两位叔叔，都死在了那潭里。我也差点死在那里，我们都亲眼见到了那条大蛇……”
闻缺喉结里不由自主的发出咕嘟声，也总算明白，为什么黄眉会摆在闻家的祖祠里，为什么自己当初会当给一条狗当孝子。
“他们本可以不死，因为大蛇看中的是你。”闻翼面无表情的说。
闻缺的眼泪无声息的滴落下来，各种情绪一时间涌上心头，堵得难受。原本是灵位上的陌生名字，在霎那间似乎活了过来。那一张张面孔在他眼前浮现。
爷爷和两位叔叔，都是为了他而死！
“吃了我们闻家三条人命，那条大蛇安静了一段时间。”闻翼继续说，“在这段时间里，你虎胜叔利用他家传的相犬绝技，在外转了三年，终于带回了黄眉。有了黄眉之后，头几天夜里天天听到它和什么东西撕咬，发了狂似的怒吼，全村人都听得见，但第二天却又看不到任何痕迹，直到一个月后的一天，黄眉浑身是血的倒在了门外，跟它倒在一起的，是条两米来长的大青蛇，脑袋被黄眉咬烂了。杀死了青蛇后，原本雄姿勃发、正值的黄眉却迅速老去了，不到几天就老态龙钟，从此怕光怕水怕风，踏不出窝半步，勉强活了半年，终于还是过世了。”
“黄眉把青蛇杀了？蛇精不是被锁起来了吗？”闻缺下意识的反问，实在急于想知道所有的原委。
“黄眉杀掉的只是青蛇的一个身外化身，真身还在潭里。”闻翼说，“十多年过去了，它又开始兴风作浪了。”
闻缺想到了昨晚自己的梦游，原来青蛇精还没死，还要继续害他！
“你虎胜叔从外面找了几个人回来。明天，我会跟他们一起进山。”闻翼顿了顿说，“我知道你想在城里读书，但是，有些事，你需要担当了，如果我没有回来，我们家就只剩你一个男人了……”
闻缺抬起头，望着闻翼，他听得出父亲话里的意思，想说点什么，最终只是郑重的点头。
一只乌鸦站在祠堂上方的横梁上，眼白不时翻出。
闻缺和闻翼，谁也没有注意到它。
闻缺一夜未眠，第二天天还没亮，便听到院门开关的声响，他赶忙起床，跟到门口，黎明时分，屋外的一切都还很朦胧，他看到闻翼走在队伍最前，离家门越走越远。
阁楼的客房内，楚迟坐在窗户旁，看着闻缺，想起了敖老头，又想到了自己。
他想，去找花女的事情，可能要推迟些时候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