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早晨,卿清照例在六点半起床。从房间里出来,对面楚西辞的房间门仍然紧闭着,不知是醒了还是在忙。虽然她极力想让他的作息变得正常一点,但楚西辞态度敷衍,而且总能找到通宵的理由让她哑口无言,看来,这注定是场持久战。
卿清从小树林里晨跑回来,又去阳台上练了半个小时拳,冲了个澡以后,顶着吹得半干的长发神清气爽地下楼,看见茶几上放着一张便条:别叫我吃早餐。连笔字体,优雅干净。其实阔别九年不见,她已经辨不清他的字迹,却还是一眼认出来这出自他的亲笔。毕竟,她从小到大只见过两个人写中文字用繁体,一个是楚西辞,另一个,是他妈妈。
卿清将便条收起来,给自己准备了一顿丰盛的早餐。但荷包蛋才吃了一半,她就被突来的门铃声打断了。
门外的人似乎很着急,未等她走近开门,已经迫不及待地敲起门来。
“来了。”她心想这么没耐性的八成是江河,拉开门。
“你……”后面的话哽在喉咙里,她看见站在门口的许儒妍有些意外。
“许助教?”
许儒妍温柔地笑笑,说:“学姐是不是把我当成江河了?”
“你也认识江河?”卿清诧异地扬眉。
“是啊。”许儒妍微笑着点头,说,“之前楚教授有一次也是这样,以为来的是江河。”
她往里面探了探身,询问道:“学姐,教授在家吗?”
“在楼上呢。”卿清说着侧身请她进来,“先进来吧,有要紧事找他吗?”
这样斯文的姑娘,一大早急急敲门,不可能没事。
“有点事。”许儒妍边往屋里走,边粗略解释了来意,“楚教授之前让我帮忙做个血液分析,结果已经出来了,另外,我们之前进行的一项实验研究出了点问题。”
卿清不懂这方面的事,有点担心。
“严重吗?”
许儒妍安慰她:“楚教授应该能解决的,只是昨天晚上他的电话没有人接,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等来回电,我想他应该在家,所以就亲自过来找他一趟。”
卿清招呼她在沙发上坐下,返身去厨房给她接水的时候,顺便把餐盘里最后半个荷包蛋塞进嘴里。
“谢谢学姐。”许儒妍接过水杯,喝了一口,目光在客厅里游离。
“仔细一看,楚教授的家还真是他的风格呢。”
卿清把嘴里的荷包蛋吞下去,舒服地呼了口气,才问她。
“你没进来看过吗?”
许儒妍摇摇头。“我来过好几次,都是送报告或者取资料一类的事,楚教授也不喜欢人打扰,所以基本上都是拿了东西就离开。”
这倒真是楚西辞的待客之道。
卿清有点抱歉:“你别介意啊,楚教授他就是这种性格,我从小就觉得他像个外星人。”
“学姐和楚教授从小就认识吗?那关系应该很亲密吧?”
卿清想了想,老实回答:“我单方面跟他关系很好。”
许儒妍笑着,安静温婉的模样。
“我要是楚教授,一定会喜欢学姐这样漂亮能干的青梅。”
卿清表示认同。“我也挺喜欢我自己的。”
许儒妍往楼上看一眼,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学姐,能帮我叫一下楚教授吗?”
卿清有点为难。她不清楚楚西辞是在工作还是在休息,前者她不好打扰,后者,她就更不愿意打扰了。
“如果不是很着急的话,等他醒来,我让他给你……”
她话没说完,便听见楼梯上传来动静,回头就看见一身睡衣正走下楼的楚西辞。
“你起来了,许助教来找你。”
楚西辞点点头,似是刚睡醒,视线比平时更散漫几分。
他没看许儒妍,径自到餐桌前坐下,看了眼空餐盘,转头望着卿清:“我也要吃牛排和荷包蛋。”
“谁说不要叫他吃早餐的?”卿清斜他一眼,往厨房走。
“楚教授。”许儒妍站起身,从包里取出一份文件上前递给他,“这是血液分析的结果,里面的血细胞和中性粒细胞偏高,应该是细菌感染,还有实验……”
“你发来的邮件我看过了,”楚西辞闭着眼睛揉了揉太阳穴,淡声说,“实验先暂停吧。”
许儒妍愣了愣,似乎没想到他会这样回答,过了几秒,才点头说:“好的,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回学校了。”
“嗯。”他随意应了声。
卿清送许儒妍到门口。
“路上小心,注意安全啊。”
许儒妍微笑着跟她挥了挥手。
卿清返身回来,看着餐桌旁气定神闲翻杂志的人,忍不住替许儒妍打抱不平。
“你对人家女生能不能态度稍微好一点?她真是我见过最听话最可怜的助教了。”
“嗯。”淡淡一个单音节,随意敷衍。
卿清无奈地摇摇头,放弃说教,反正他对所有人都是这种态度。
楚西辞看一眼厨房里忙碌的身影,漫不经心地问:“你待会要出门?”
“嗯。”卿清将锅里的煎蛋翻了个面,跟他说,“想去一趟局里看看最近情况,我会提前做好饭菜热在锅里,晚饭前没赶回来,你要记得吃。”
楚西辞有点莫名其妙:“局里有什么情况好看的?”
“那个杀流浪汉的凶手现在不是还没有进展吗?你说他还会继续作案,我想看看能不能帮上点忙。”
流浪汉的案子没有进展,整座城市也毫无动静,一切跟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卿清心里却有点不安,这种平静,让她觉得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海岸。
楚西辞默了两秒,点头表示理解:“瞎忙给人以充实感,这种自我欺骗属于大众行为,我明白。”
“……”
卿清默默拿起辣椒酱加在盘子里的番茄酱上,轻轻搅拌均匀。
于是,楚西辞一块牛排搭配了五杯水才勉强吃下去。
上午九点半,卿清出门前往公安局。楚西辞站在二楼阳台,看着银色轿车一路驶远,从外套口袋里取出手机,忽略了上面三个来自许儒妍的未接来电,给江河发了个短信。
很快,他接到了电话。
“楚哥,你为什么让我换个号码打过来啊?”电话那端的声音满是困惑。
“你换部手机吧。”楚西辞说,没再多解释,直截了当地问,“你仔细想想,你离开“夜色无边”的那天晚上有没有什么异常?”
电话那头的江河仔细想了想,不太确定地说:“没有什么异常吧?”
“你有没有见过许儒妍。”
“许助教?”江河的声音有些吃惊,他沉默了一会,费力回忆着说,“我从KTV出来的时候,是见过一个女的,看身影跟许助教挺像的,不过,我那时候喝醉了,也不能肯定。”
“找几个人,这段时间轮流跟着她。”
“知道了!我马上去办。”
楚西辞回到工作室,六个显示屏上是房子里不同位置的监控,他重新播放了一遍许儒妍来的那个时段,客厅中正对着沙发拍摄的监控录像。在卿清不注意的时候,坐在沙发上的许儒妍将一个窃听器迅速从包里取出,塞进沙发的间隙里。
“动作挺快。”
楚西辞对她的行为作出中肯的评价。
夜幕笼罩着霓虹闪烁的不夜城。
钱静踩着高跟鞋,心情愉快地哼着小曲,从夜店里走出来,这个时间已经没有公交车了。她沿着马路走,不时回头看看身后,留心经过的计程车。
有辆价格不菲的轿车在她身旁放慢速度,车窗内探出一张嬉笑的脸。
“美女,去哪啊?哥哥送你呗。”
她斜一眼副驾驶座上的人,没好脸色:“滚开。”
那人却死皮赖脸着不依不饶:“美女,这么晚了你自己不安全,上车吧。”说着,伸出手来拽她。
“你干什么?!”女人愤怒地甩开。
后面的车按响喇叭,一声高过一声。
开车的人看一眼后视镜,劝旁边的男人。
“算了,走吧,女人多的是,别找麻烦了。”
男人从鼻子里冷哼一声,从后视镜里看着后面那辆车,骂了句:“多管闲事!真是倒霉。”合上车窗,扬长而去。
后面的轿车赶上来,钱静以为又是个花花公子,头也不回地往人行过道里面走。
“钱小姐。”
车子里的人似乎认识她。
钱静停下步子,回头仔细看了看驾驶座上的人,顿时放松了戒备。
“是你啊,怎么这么晚还没回去?”
“一直陪客户,正准备回去呢。”男人的脸陷在夜色里,善意地微笑着说,“这么晚了,路上不好打车,我送你吧。”
钱静犹豫了一下,轻轻点头,上前拉开车门。
“那就麻烦你了。”
“小事而已。”
车门合上,轿车转瞬消失于茫茫夜幕中……
流浪汉尸体被发现近一个月后的夜晚,楚西辞在工作室接到陈队的电话。
“楚教授,柏林派出所有人报案,说他女儿失踪了,我让陆副队和小五过去了解情况。”
“我马上就到。”
楚西辞拿起外套,迅速下楼。
卿清把饭菜端上桌,听见他下楼的动静,说:“下来的时间刚刚好,可以吃晚饭了。”
楚西辞快步走到餐桌前,吃了几口,放下筷子。
“鱼汤有点咸,饭煮硬了。”他扫她一眼说,“把围裙摘掉,走了。”
“去哪?”卿清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手却麻利地脱下围裙。
楚西辞边往外走边解释:“有人报案说自己女儿失踪了。”
卿清赶紧拿上伞追出去。
楚西辞和卿清赶到时,小五正眉头紧锁坐在门边,表情严肃。听见进门的声响,一抬头看见来人,他的神色放松了不少。
“楚教授,师姐!你们怎么过来了?”
卿清说:“陈队打了电话,说有人口失踪,我们过来看看。”视线一抬,看见陆副队正协助民警在给报案的女人录口供。
“静静她每个周末都会回来吃饭的,这回我做好饭菜,她却没回来,也没给我打电话,我打过去,她手机也关机。”女人哭诉得嗓子都哑了,“我去她店里找了,也问过她几个常来往的朋友,都说这两天没看见她,这是要急死我啊!”
卿清看她哭得揪心,心疼得不自觉地皱了皱眉,身旁的楚西辞已经走上前。
“你女儿现在住在哪里?”
陆佳琦代她回答说:“柏林路79号,就在这附近,我正打算和小五过去看看。”
楚西辞点点头说:“一起。”
陆佳琦在车上简单地跟楚西辞说明了一下失踪女孩的情况。
女孩叫钱静,今年二十六岁,单身,零江市平安乡人。父亲在年初去世,她是家里的独生女,现在经营一家中等规模的果蔬批发店。而她现在住的地方——柏林路79号三楼302号,是租来的房子,搬过去已经一年多了。
他们一行人赶到的时候,有个男人正从钱静的房子里走出来。
陆佳琦亮明身份,问他:“你是什么人?为什么从钱静家里出来?”
男人被突然出现的刑警吓得不轻,他指着对面敞开的房门说:“我住在301,我是这栋楼的房主,钱静是我的房客。”
小五说:“房主也没权利私自出入房客家。”
“警察同志,你们别误会啊!”男人赶忙解释,“我今天中午敲过门,晚上也敲门,一直没人回应,我是怕她一个姑娘家的出什么事情,才开门进去看看的。”
楚西辞早在他们说话的时候,就已经走进钱静的房里。房子大约80平方米左右,他在屋子里看了一圈,最后停在客厅中间,站在这里几乎能将整个房屋一览无余。
装修普通,以冷色调为主,收拾得很干净。楚西辞的目光从一件件物什上掠过,大概了解了房屋主人的相关信息:性格开朗,人缘不错,没上过大学,喜欢运动,以前是市游泳队的成员,有常年健身的习惯,最近一段时间工作压力很大……
楚西辞走上前拿起一个相框,照片上显示拍摄时间是一个月前,照片里的女生黑发齐腰,笑容明媚大方。
跟在他身后进来的卿清见他放下相框,小声询问:“有什么发现吗?”
楚西辞看她一眼,淡淡反问:“你呢?”
“呃……”卿清环顾四周,不太自信地说出自己的推理,“她喜欢运动,屋子里有不少运动器具,她还抽烟,这个从烟灰缸和垃圾桶里的烟盒就可以看出来。”
“还有呢?”
“还有……她挺爱干净的,而且和父母关系亲密,家里放了很多父母的照片。”卿清小心翼翼地问,“我说的对吗?
“还好。”楚西辞给了个简单敷衍的评价,随后说出自己的看法,“钱静喜欢游泳,以前是市游泳队的队员,这点从她卧室里几封信的邮票、信封和署名上知道,给她来信的都是游泳队员,其中有一个已经进入国家队;她家里的运动器械不少,但基本都是用来训练背阔肌、腹肌、肱三头肌一类,这些是游泳运动员需要常练习的部位,后来因为某些原因,她受伤退队,原因应该与教练有关,这个我是从她卧室里珍藏的队服和随意扔在收纳箱的团队金牌推断的;她戒过烟一段时间,最近因为压力大重新开始吸烟,烟灰缸也是新买的,商标还没有撕下来。”楚西辞指着电视柜下面一块小心存放的徽章说,“这是零江市一个有名的戒烟会所颁发的徽章,用来奖励戒烟超过一年以上的会员。另外钱静之前和父母关系很僵,在父亲过世前不久才有所改善,这个可以从家里的照片看出。”
“照片?”卿清看了看屋里的相框,没发现异常。
楚西辞说:“她与父母的合照都是最近最新的,照片里她父亲的状态已很虚弱,而且照片摆放的位置并不显眼。而且,她卧室里,没有一张与父母的合照,只有一张父亲的遗照。还有些别的讯息,跟她的失踪没有关系,我就不浪费时间多说了。”
卿清皱起眉,重新仔细审视屋里的每一寸地方。明明所处的是同一个地方,看到的也是同样的东西,他所观察到的,她竟然全都没有留意到……
楚西辞没有打扰她,缓步走进对面房东家。
陆佳琦正在笔录口供。
楚西辞站在她身后看了会,随口问那房东。
“你是刚刚从外面散步回来?”
“是的,我散步回来敲小静的门,没人应,我担心她……”
“我对你的心理活动没兴趣,只想给你一个忠告。”楚西辞看他一眼,眼眸平淡,却莫名让男人觉得紧张,“现在你的房客下落不明,你的每一句谎言,都有可能变成凶手的磨刀石。”
男人吞了吞口水,焦急地看向陆佳琦,说,“警官,我……我说的都是实话,我可没对她做什么!”
陆佳琦抬头看向身旁的楚西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