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音用力推开他,咯咯笑着,踩着舞步往前,涂着驼红色指甲油的脚趾陷在柔软的地毯里,像藏身草丛里的蛇吐出来的信子。
楚西辞几乎是出于本能迅速扫视了一圈屋内,苏音是在三个月前搬进来的,房子里所有细小的物品都成了对她的介绍:虚荣、精明、单亲家庭长大、自卑、三流艺校毕业、工作发展不顺、不久前打过胎……
“楚先生……”
她旋转着跌落在床上,那张脸因为醉意和困倦显得媚态娇柔,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带着赤裸裸的欲望。
“你花这些心思追我,想要什么?”苏音笑得娇媚万分,却像个单纯无辜的孩子一样轻轻咬着手指,“我看得出来,你并不是真的喜欢我,不过我这个人也不喜欢谈感情,只喜欢风月和钱。”
楚西辞低头笑了笑,没有说话,看一眼房间里的音响问她:“方便放点音乐吗?”
苏音做了个请的手势。
楚西辞打开音响,矫揉造作的女声和着烂俗狗血的歌词,他费了点力气才做出欣赏的表情。
“苏小姐。”他走到床边,双手撑在她身旁,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嗓音低沉,“你不用担心我的目的,你只需要知道我们各取所需,互不干扰。”
苏音勾起艳红的唇角,带着几分慵懒,缓缓朝他凑近,红唇娇艳欲滴,楚西辞在她贴近的前一秒,直起身体,大手一伸将她揽进怀里。
“你喝醉了。”他说。
在她身后的另一只手打开她扔在床上的电脑,轻细的启动声很好地被音乐盖过,电脑需要登录密码,六位数字,应该不难破译。
楚西辞不动声色地将电脑合上,再松开苏音,很明显药效上来了,她想要抬起眼皮都显得很费力。
“晚安。”
他松开手,看着她跌回床上,长臂一捞,拿起旁边的电脑加上从她包里翻出来的手机,坐在沙发上聚精会神地开始破译。
不过在第一次密码输入错误后,他就发现自己低估了苏音电脑和手机的防御系统。
这套防御系统不是出自太平洋公司,它虽然没有安德森的那么严密,但是设有自动警报,如果连续错误输入密码三次,系统就会自动将入侵消息生成报告通知这套防御系统的设计方——如果他估计得没错,就是报告给S先生。
那么,他花在苏音身上的心思就完全白费了。
他还剩下最后两次机会。
更为重要的是,他没有多少时间了。
或许是有点认床的缘故,卿清在午夜突然毫无预兆地清醒过来,她张了张嘴,发现自己喉咙干涩得厉害,怕影响陈队他们休息,她轻手轻脚地走到厨房给自己倒了杯水。
现在的时间是凌晨两点半,外面骤雨方歇,窗梁上积的雨水一颗接一颗湿嗒嗒地往下砸。
她在清醒之前做了一个噩梦,陷在梦境里的她被一个男人追杀,他穿着深色风衣,身型挺拔,在他一刀刺穿她心脏的同时,她竭力扯下他遮面的口罩,暴露出来的那张脸上却是一片血肉模糊……
卿清按了按太阳穴,半夜醒来神经发胀的感觉让她很不舒服,她放下水杯的时候察觉到自己的手在发抖,就在她准备返回房间的时候,静谧的窗外响起树枝被踩断的声音,她心跳倏地颤了颤。
卿清凑近窗前往外探视。
暗淡的路灯光没有让窗外的午夜清晰一点,模糊不明的光线像一层薄纱,让黑暗更加幽深,卿清看见躲在树荫深处的那道黑影,恐惧让她往后退了一步,那道黑影开始迅速朝前移动,离窗口越来越近……
卿清抓起砧板上的刀,步步后退,窗口那道近在咫尺的黑影却突然消失了……
“卿清!”
身后忽然传来声音,带着嘈杂,模糊又恐怖,卿清出于本能,迅速转身,反手一刀划下去。
“啊!”
陈队吃痛的叫声让她回过神。
眼前的陈队正捂着手上流血的伤口,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叮当——”
手里的刀掉在地上,响声冰冷又清脆。
“陈叔叔……”卿清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脸色苍白。
杨阿姨听见动静从房间里出来,打开灯,顿时被眼前这一幕吓得不轻。
“怎么了这是?”她看见地上带血的刀,难以置信地望向卿清,“清清!你干什么呀?”
她在干什么?
就在刚刚,她神志不清到错把陈队当成那个黑衣人。
“对不起陈队……对不起阿姨。”
“清清,你……”
杨阿姨皱着眉还要再说什么,陈队拉住她。
“好啦,别说了,也怪我自己不小心,你去拿医药箱过来,小伤而已,我自己处理一下就行。”
杨阿姨戒备地看卿清一眼,转身到里屋去取医药箱。
卿清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半低着头站在原地,无助又自责,不敢轻易动作。
陈队拍拍她的肩,宽慰地笑说:“你是不是看你陈叔最近长胖了,给我放放血啊。”
“陈叔叔,我……”她抿了抿唇说,“对不起,我神经太紧张了。”
“没事。”陈队安慰说,“身体恢复好了,心理上那道坎儿也没那么容易过去。”
他以为她是劫后余生的心理紧张。
卿清看一眼窗外,声音被晚风吹得很凉。
“陈叔叔,我刚刚看见一个黑影在外面。”
陈队听她这样说,想起胡骏扬还活着的事,也紧张起来,走到窗口往外四处看了看,没发现异样。
“没事,时间不早了,你快回房间休息,别想太多,你陈叔叔在这,不会让你出事的!”
见卿清还站着不动,陈队推了推她,严肃地说:“听话,回房间去!”
卿清挪步往房间里走,杨阿姨提着急救箱出来,两人照面,卿清歉疚地小声开口:“阿姨,对不起。”
杨阿姨没看她,只低声说了句:“回去睡觉吧。”
这一夜,卿清注定无法再入眠。
她睁开眼睛静静地看着天花板,客厅的动静隔了一道转角和一扇门传进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让她愧疚不安。
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再没有异响,她坐起身,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
现在是凌晨三点十五分,她犹豫了一下,拨了楚西辞的号码。
没响两声,那边就接起来。
“还没睡?”熟悉的声音淡淡传入耳里。
“睡不着……”卿清无声地叹出口气,听到他的声音,她心里平静了不少,“你在哪?”
“外面。”
楚西辞一手接听电话,一手将药投放进水中,白色的药粒迅速溶解成一团雾色,而后彻底消融干净。
卿清顿了顿,说:“……我想见你。”
她的语气听起来并不好,如果不是发生了什么她不能解决的事,依照她的性格,不会打电话跟他说这些。
楚西辞看一眼床上的苏音,没有拒绝:“先睡一会,八点我去接你。”
他说完,要挂电话。
“沉默先生……”
“嗯?”楚西辞将手机重新贴上耳畔。
卿清蜷起身体,单手环抱住膝盖,她鼻子有点发酸,声音却堵在喉咙里,很费力才吐出几个字。
“我……我刚刚用刀刺伤了陈队。”
楚西辞端起水杯的手微微一滞,继续摇晃着里面的液体,淡声对她说:“等我过去。”
他放下手机,走到床边将床上的苏音扶起来,捏开她的嘴,手法熟练地将水灌进去。
这样就可以保证在中午之前,她都会保持沉睡的状态。
楚西辞带着她的手机、电脑和钥匙,悄无声息地离开。
卿清挂断电话,闭上眼睛强迫自己休息。
她承认,楚西辞的声音让她心里的不安感消散了许多,神经也逐渐放松下来,这一天积累的疲惫让她很快进入了睡眠状态。
再睁开眼睛,窗外天色已经亮起来,她看一眼时间,早晨六点二十五分,再也没有想睡的意识。
卿清换了衣服,简单洗漱一番,出门买了早点回来的时候,陈队和阿姨都还没醒,她把早餐搁在桌上,吃了药之后,轻手轻脚地走出去。
她给陈队发了条短信,解释行踪,而后就在路口等着楚西辞出现。
现在时间还很早,而楚西辞一向是个守时的人,这就意味着,她还需要站在路边等上一个多小时。
十分钟后,手机毫无预兆地响了。
她看见楚西辞的号码微愣了愣,接听。
“你又有事不能来了吗?”她忍不住有点闷气。
电话那端的人坐在车里无声地笑了笑。
“你这么早出来干什么?”
“你到了?!”卿清眼底的阴郁一扫而空,转头四处张望,在路口发现楚西辞的车,快步走过去,电话却没挂,“你怎么这么早过来?”
“提前忙完了。”
卿清问:“吃早餐了吗?”
“没有。”
她早猜到了他的回答。
“你等我一下。”
楚西辞透过车前的单面透视玻璃看着卿清在十几米开外的地方停下,横过马路,去到对面的早餐铺,转身回来的时候,手里已提着两杯豆浆和一袋包子。
她脸上的表情看起来挺愉快,明明几个小时前给他打电话的时候,她还在拼命忍着哭腔。
楚西辞按了按眉心,一整晚不停歇地忙碌让他有点疲倦。本来打算在等她的时候能待在车里休息一会。
“吃早餐。”卿清拉开车门坐在他旁边。
楚西辞咬了一口包子,有点嫌弃,吃完一整个,将袋子里剩下的推给卿清,喝着豆浆说:“回去给我做一份早餐。”
卿清眼珠一转,咬着吸管自言自语:“也不知道是谁把我推到陈队家的……”
楚西辞像是没听见,喝完豆浆,发动车,淡淡问她:“出什么事了?”
什么事?
卿清脑子里涌上来很多东西,她想梳清条理,思绪却越来越乱,她觉得太阳穴胀痛得难受,头抵在车窗上,沉吟多时才开口。
“昨天晚上,我在医院等你的时候,被人袭击,那个人身手很不错……”
楚西辞打断她:“看清样子了吗?”
“没有。”卿清轻微地摇了摇头,视线转到他脸上,“他戴着口罩和帽子,看不见脸,但他的身形跟你很像。”
楚西辞侧目,迎上她的视线。
“所以,你想知道我那时候在哪是吗?”
卿清怕他误会多想,着急起来:“我不是那个意思,也没有想过怀疑你……”
“受伤了吗?”楚西辞打断她,淡声问。
“一点轻伤,没什么关系……”卿清默了片刻,“你是不是知道,谁要杀我?”
楚西辞没回答,他的沉默在卿清看来无疑是另一种形式的承认。
“你把我交给陈队,是想保护我吗?”
驾驶座上的人盯着前方路况,没有分心开口。
卿清叹出口气。
楚西辞从车内后视镜里望她一眼,离开医院之后,她的气色好像更差了。此刻,她叹着气,声音很温和地继续说。
“我很高兴你能关心我,会为我着想,但是这种单方面的行为,我不接受。楚教授,我是你的助理,是你的朋友,是……”第三种身份她没法说出口,停顿了一下,才接着说,“凌晨两点多醒过来,我看见窗户外面有个黑影,很像医院里要杀我的人,我想我可能是紧张过度,出现了幻觉……还不小心用刀砍伤了陈队。你应该清楚,我不怕死也不怕危险,我跟你一样,只怕查不到的真相。”
楚西辞依旧保持着缄默,深邃的眼睛里很平静,但他并没有像表现出来的那样专注于开车。
袭击卿清的人未必真的想要她的命,而是想让卿清认为,要杀她的人是楚西辞。而卿清后面看到的幻觉,除了她以为的精神高度紧张之外,他想或许还有别的原因。
他淡淡告诉她:“胡骏扬还活着,而且他认定的下一个目标是你。”
“什么?!”卿清吃了一惊,“那师母还活着吗?”
这个反问显然出乎楚西辞的意料,他略微诧异地抬眉看她,见卿清一脸期待,无奈抬了抬嘴角,回答:“活着。”
卿清这才放松下来,师母还活着的消息让她觉得很高兴,但她随即意识到自己现在的处境——被杀人魔盯上的女人,之前被胡骏扬绑架的那段经历也从记忆里汹涌出来。
她发现自己的手在不自觉地发抖,卿清把手藏到身后,勉强用镇定地口吻说话:“他们不是驾车坠崖了吗?两具烧焦的尸体都发现了,如果不是胡骏扬和师母,那会是谁?”
“两个无关紧要也无处可查的人。”
“这个消息陈队他们……”
话说到一半,卿清就停住了。
楚西辞肯定已经通知了陈队这个消息,所以陈队才会让何斌接自己去他家,而且光凭借楚西辞的一面之词,在刚刚宣布结案的情况下,警方也不可能公开出警追查。
“胡骏扬下一个要杀的人是你。”楚西辞声音平静地说,“在我抓住他之前,我希望陈队照顾你是因为你弱点太多:善良、好管闲事,并且经常被眼前的是非善恶干扰理智,胡骏扬那种毫无道德感可言的人,想抓住你,有一百种方法,而我不可能二十四小时在你身边。”
“那你现在查到什么了吗?”
“更多的谜团。”
他将视线重新投向路面。
宽阔的马路,车辆川流不息,他穿梭在其中,去寻找暗处的那双眼睛,这很容易保持他大脑的亢奋,但肉体的疲乏感在固定的时间就会袭来,他实在不愿意浪费时间去休息。
卿清的手机响起来。
她看着屏幕上显示的陈队的号码,有点发憷。
楚西辞伸手过来:“我来跟他说。”
卿清把手机交给他。
“陈队,”楚西辞接听,“我是楚西辞,卿清现在和我在一起。”
那边陈队不知道说些什么,楚西辞耐心地听完,言简意赅地回答了三个字:“我知道。”挂断通话,把手机扔给卿清。
“陈队说什么?”卿清忍不住问。
楚西辞说:“废话而已。”
“……”
卿清揉了揉太阳穴,转开视线看着窗外。
车已经开离市区,四周只零星可见几处住宅楼,被包裹在田垄山丘里,卿清放下车窗,清风凉爽,把空气里的沉寂刮在她脸上。
卿清不经意望一眼后视镜,田野里赫然立着一道黑影,那道黑影没有随着田野倒退,反而在后视镜里变得越来越庞大——他在向她逼近,她看见他手里的短刀,上面还有黏稠的血液。
她呼吸变得急促起来,手指颤抖着死死拽住旁边人的衣角,眼睛里尽是恐惧。
“楚西辞……我看见他了!”
她艰难地从嗓子眼里发出声音。
楚西辞把车靠在路边停下,用力握了握她的手。
“卿清,别害怕,看着我!看着我!”
她在他的注视下,渐渐恢复了冷静,声音却止不住地颤抖。
“我看见他了!他就在后面,他在跟着我……”
楚西辞坚定地告诉她:“没有人跟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