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近中秋,这几日却是阴雨绵绵,这一日杨桃将中秋宴会的一切事宜交代妥当,也就照例打发女官下去了。
彼时丹阳帝姬正在合璧殿里屋陪两个弟弟玩耍,杨桃则歪在厅里的卧榻上看书,沉星与沉香二人皆跪在脚踏边,一个给杨桃捶腿,一个用热水仔细给她敷着腿。
这时云深打外边进来,脸上还带着笑,杨桃见了不由纳闷:“你笑什么?”
云深蹲身一福,回道:“奴婢才刚送女官出了昆仑宫,就见陛下仪仗过来,原本想进来回话,但半道不知怎么又多出几位小主出来,便在外头多看了一会儿。”
杨桃点了点头,并没说话,示意她接着说。
“奴婢心里纳了闷,怎么陛下一来,这几位小主就正好都来了。原来几人打量陛下隔三差五便要来看一回您,便都悄悄儿在昆仑宫外道上等着,预备跟陛下撞个正着。”
杨桃听罢,挑眉冷笑一声:“是么?都有哪些人呢?”
“旁的奴婢倒是记不住是谁,只记得有越宝林与李宝林……因着李宝林规矩不大好,陛下不高兴,方才便发了话,把李宝林贬做宫女,叫她到越宝林屋里伺候去。”
听到这儿,杨桃才暗自舒了一口气:“那也是她的命数了。到哪儿争宠惹事不好,偏偏到孤的昆仑宫来撒娇撒痴。往后多派几个黄门到昆仑宫外当值,若遇上鬼鬼祟祟的,当即拿下发落,决不轻饶!”
月娘在一旁听着,倒也笑了,这就领了命,往外吩咐下去了。
云深这头还没将方才所见所闻说完,这时只听她接着说道:“奴婢方才还听越宝林说,要送陛下一对泥人儿。陛下只说:朕已经有了一对了,再说泥人有什么趣儿,倒不如活人好玩。这才有了把李宝林给她做宫女的一回事。”
“是么?”杨桃一听泥人,心知皇帝所说必定是自己与他那一对,心里骤然一暖,一时愈发开怀,“那越宝林既然喜欢泥人,过两日请她来吃茶,孤也叫她赏看赏看,其实天家意趣,同寻常百姓也没什么不同。”
云深点点头,笑着答应了。
说到这儿,杨桃才想起一事来:“不是说陛下要来么,这会儿还叫她们绊在外头呢?”
云深忙说:“瞧奴婢这记性,竟忘了回您这事。陛下本要进来,只是不周宫突然来了人回话,说是曦嫔有喜了。陛下大喜,这就起驾过去了,让奴婢转告您,晚些再过来。”
杨桃听说曦嫔有孕,倒着实愣了一愣:“原是这样么,过会儿也替孤捎份礼过去。先是谢婉仪,接着是琢贵嫔,如今又是曦嫔,接连三处有孕,果真是喜事连连啊……”
沉星一面捶腿,一面奉承道:“这不都多亏了您治理后宫有方么?”
杨桃听着颇是受用,不过笑看她一眼,到底没多说什么。屋里静下来后,杨桃渐觉困意袭来,这就睡过去了。沉香几人见状,轻轻给她盖上毯子,也就悄悄儿退下了。
到了晚间时分,皇帝果然过来昆仑宫用膳。杨桃笑着迎他入了座,亲自布了几道皇帝爱吃的菜,没想却被他一把按住:“好了,你也坐下一起用,这些就让奴才伺候吧。”
杨桃抿嘴一笑,也不拘着礼,这就陪人坐下一起用饭,这时只听她问道:“曦嫔的胎还好么,太医怎么说?”
皇帝吃了几口菜才道:“说是一切都好。既然她在不周宫,朕就索性让定妃照料这一胎了,何况二人乃是堂亲,倒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杨桃见皇帝已经做主,也就不再多说什么,自然点头称是。
二人一面吃着,一面说着家常趣事,这时只听皇帝问候了一回杨桃的腿疾,杨桃失笑道:“就那样吧……总是时好时坏的。您怎么像个老太太似的,一天总要问个千八百回。”
“依朕说,平日多活动一番,也不至惹出恁多的病痛。”皇帝听见这话倒也不恼,只是如此苦口婆心劝道。
杨桃听了只觉好笑,放下筷子问道:“我往昔闹腾的模样,难道你不曾见过?今也不是我不肯闹,只是年岁渐长,果真闹不起来了。再说如今做了皇后,不装个模样让底下人瞧瞧,怎么叫人信服呢?何况每日只在屋里听着女官回话办事,一面看顾几个小的,也够人头疼的了。”
皇帝低头慢慢喝了一口汤,听罢这番话,拿帕子擦了擦嘴,才笑道:“朕又不要你跟丹阳一般蹦来跳去,光看着都禁不住。晴日里多出去走走也好……”说到此处,只见他打量起杨桃面庞气色,“朕还记得那时你……”
“那时妾怎么?”杨桃见他欲言又止,只怕后头又没好话,不免瞪去一眼。
皇帝倒是识趣地没再往下说,只是笑道:“没什么。对了,朕见过你上回你说的那位薛氏,确实有几分意思。”
这时杨桃已没有再接着用膳的心思,接过帕子擦了嘴,又漱了一回口,方才勉强笑道:“您喜欢便好了,妾记得这一批里还有个周氏,很有一番气性,却不知您喜欢不喜欢。若觉着仍没有中意的,就等第二批新秀进时再细细挑选罢。”
皇帝看她神色不大对劲,牵起她手往大厅里坐下,一时似笑似叹:“皇后该做的事、该说的话,你如今倒是都做的愈发得心应手。朕看你成日操劳,脸色看着也不大好。若觉着身边的人不能用,就再择几个能干的帮衬你。总之,别累坏了自己。嗯?”
杨桃将脑袋轻轻靠在皇帝肩上,面上疲意不掩:“这些日子进了新人,宫里头事情一多,难免有些顾得了头,顾不得尾。至于协理二人,定妃还罢了,到底是大家姑娘,尚能压住底下的人。姚贵妃也是伴您积年的老人了,一向心慈,只是总有那么些清心寡欲的意思,宫里的事也不大上心,是以一时倒指望不上能帮衬上多少”
皇帝揽一揽她肩膀,轻拍了拍:“朕知道你辛劳……双宜,辛苦你了。”
杨桃伸手环住皇帝的腰,脑袋埋在他肩上轻轻说了一句:“应当的。再过些时日便是中秋,英王巡胡已经有段日子了,不知您预备何时遣人接他回京?英王是您的骨肉,端淑公主也是您的至亲,时近中秋,本是亲友相聚之日,妾以为……”
谁料听到“端淑”二字,皇帝脸色一瞬冷下,握着杨桃的手也渐渐松开了:“端淑非朕至亲,不过一介将门遗孤而已。中秋一宴,不见她也罢。”
杨桃听见这话微微一愣:“遗孤?”
她原本还想再问什么,但见皇帝神色骇人,便只暗暗记下这一茬,另又问道:“那英王呢?上个月长乐去了,他这个当弟弟的,按理也该回来为他的阿姊披缌。和姝去的那日,陛下气恼不已,如今又怎能忍心看她一双儿女经受父子分离之苦。”
“当日让他代君巡胡,也是事从权宜。如今……且容朕想想罢。”皇帝站起身来,“朕还有折子要批,这就先回去了。皇后不必等朕,早些安置吧。”
杨桃也看出皇帝的为难,当下也不忍再碰他痛处,只得起身恭送他离开:“您也早些歇息。过两日阿容回来,你们父女二人,也可共享父女天伦了。”
皇帝听见这话,显然神色松动,点了点头,也就去了。
皇帝走后,杨桃当即便把月娘招来跟前问话:“端淑公主并非先帝之女一事,你知道么?”
月娘听见这话,显然也是一愣:“奴婢进宫虽比您略早几年,但这样的秘辛……着实是不知道的。”
杨桃皱着眉头,沉吟半晌:“我原本以为亲人间没有什么隔夜仇,只当是他们姐弟二人闹了什么别扭,这才从中说和。不想陛下提到她,立时就翻了脸……看来其中大有隐情啊。”
月娘低头思忖了一会儿,不免劝道:“按说端淑公主并非皇女一事本是皇家秘辛,不该为外人道也。如今陛下既是主动告知于您,便是信任殿下的举动。或许假以时日,其中隐情,他也会与您细细说来罢。”
杨桃听了,也叹息着点了点头:“但愿如此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