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碧君吃了一口茶，一抬头便见她满面疑云，因是心情好，便笑道：“有话就说吧。”
晚霞便问道：“采女为何要损伤沈姑娘的笛子呢？那日采女听过沈姑娘的笛子，不是说还差得远了么？”
周碧君轻轻一笑：“原来是为了这件事。”放下茶道，“沈婉儿的笛子是比我差得远了。但那日，她其实是有意在我面前演的一只童谣小调。连那错的一次，也是她有意为之。”
朝云和晚霞齐齐一惊。尤其朝云，那时她也是在场的，竟是一点儿也没听出来。
朝云微怔地问：“沈姑娘错了一次？”
周碧君眼神微沉：“是，她又假意巧妙地掩饰了过去。”哼的一声冷笑，“打量我听不出来都是她编排好的呢。”
晚霞老实地问：“会不会沈姑娘真是不小心错了呢？”
“不可能。”周碧君十拿九稳，“你们不通笛音，所以不知道。但凡练笛练得年深月累，那笛子一上手，就如同水到渠成一般，哪是你说止就能止住的。”见晚霞一脸不解，便轻笑着端起茶，“就如同这水。”揭开了盖子，一只将茶盏微微倾斜，另一手就在盏口接住。
便见茶水悄无声息地流到手掌上，不多时，又从手掌流到了地上。
周碧君道：“该往下流还是要往下流，就算你有意伸手挡着也没有用。”
“那日虽是一只普通的童谣小调，然而她的笛音已是如同流水一般，”周碧君做着准确的判断，“润、滑、清、亮。技巧之上或可作假，可这笛音却难以掩饰。能有这样的笛音，也算得弄笛的一流好手，怎么可能连如此普通的小调也会出错。”
“使我放心的，并不是她假装错了一回，正是她假装不来的笛音。”
“她的笛音虽好，但我敢说，比起我来还逊了一筹。”
晚霞怔了一怔，又问：“既然如此，采女又何必费心？沈姑娘的笛子横竖也比不过采女啊！”
朝云笑叹了一气：“你啊！何必非要给自己留个不痛快呢？你没有听采女说么？虽是不如采女，可也算得一流好手了。沈姑娘自己藏着掖着，杜御女又有心推她一把，这必然是想今晚的中秋夜宴上一鸣惊人了。”
晚霞恍然大悟。
“那，那为什么不早点儿出手，”又问，“偏要等到今日呢？”
朝云笑着摇了摇头：“早一日出手就是多给她一日再做打算。如今，没有几个时辰就要赴宴了，仓促之中她还能想出什么法子？”
晚霞听得怔怔的，慢慢低下了头。
周碧君满意地望了一眼朝云。复转回眼睛，沉沉地道：“我竟是小瞧了她。在崇光院时，也就只当她是个中人之资：相貌尚可、性情尚可、才艺尚可……并无出挑之处。现下想来，她倒是藏得深。”
不觉微眯了一下眼睛，冷笑道：“只是我周碧君也不是徒有虚名。想从我手里出头，没那么容易。”
这边厢沈婉儿饶是再聪慧，又怎么想得到是周碧君动的手脚。她掏出一块锦帕平平展开，将绿玉蝴蝶放在帕子上一块一块地拼好，又万般不舍地抚了抚竹笛。父兄的东西，就这样遭了横祸，嘴上再是不计较，心里终究放不下。半晌的酸涩。
蔡金桂如今也知道了这些东西的来历，少不得也陪着暗自心酸。
然而沈婉儿也知道再心酸也是徒劳，况且现下，也着实不是只顾着心酸的时候。惠妃那里还不知道她的笛子已不能用了。而她这里又并没有能去报个信的人。
或者，就要想个法子，再弄一管竹笛来。
可是仓促之间，她一个无名无份的良家子又能上哪里再弄一管竹笛来呢？
沈婉儿思来想去，也只杜吟雪这一条路还可一试。
说来也巧，就在此时，便听门外一声熟悉的娇喉婉转：“沈姑娘。”
沈婉儿抬头一瞧，便不由自主地喜出望外，立时起身迎上：“青梅。”
青梅望一眼沈婉儿身后，笑道：“原来蔡姑娘也在。”款款地拜了一拜，“奴婢见过两位姑娘。”
蔡金桂也灵动，随即道：“也叨扰了姐姐半日了，我且回去了。”
青梅忙上前，打开匣子：“请蔡姑娘也挑一支花吧。”便见匣子里躺着两支绢花，一朵鹅黄的，一朵粉紫的，“御女听说，惠妃娘娘特许诸位姑娘也能赴宴，就命奴婢送来几支花，姑娘们戴着玩儿吧。”
沈婉儿、蔡金桂便知这又是前面几位挑得剩下来的。
蔡金桂随手拿走一枝粉紫的，便笑着道一声：“谢过杜御女。”
待蔡金桂离开，青梅才道是杜吟雪来相邀沈婉儿，午膳就在她那里用，晚上好一起赴宴。笑道：“沈姑娘先换身衣裳吧。”
沈婉儿看着那最后剩下的鹅黄绢花，叹道：“还是杜御女行事仔细。”
她正想去见杜吟雪，当下别无二话，由青梅服侍换了一身衣裳，略作梳洗。
为避人耳目，青梅先捧着空匣子回去。沈婉儿又多待了一时半刻，方锁上屋子，也匆匆离开崇光院。
到得杜吟雪处，杜吟雪正立在檐下，逗那只鸟儿玩。两下里笑着见了面，便手拉着手一同到屋里坐了。
沈婉儿也不再拐弯抹角：“敢问御女，今夜可是要妾身在陛下面前吹奏一曲《春江花月夜》？”
杜吟雪一怔，便微微笑起来：“这么说，沈姑娘是承认了？前些时日，在观柳渡的那一曲《春江花月夜》，是你的杰作。”
杜吟雪承认道：“不错。早些请你过来，也正是要与你说这个。若不是怕与你走动得多了，惹人眼目，早几日就想说了。”
“……原来那日，就不曾瞒得过御女。”沈婉儿笑着一低头，却又流露出些微苦恼。
杜吟雪见状，心里一动，便也知道怕是有事了：“沈姑娘？”
沈婉儿叹息地道：“妾身来，也正是想告诉御女，就在青梅过来不久前，妾身的笛子不小心碰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