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弈接过馒头咬了一口,见林荞没有再接着烤下去,就顿住了,“你不吃?”
林荞笑,“奴婢不饿。”
慕容弈就皱了眉头,“是不是带的不多?”
林荞默然了一会,就点头。
“这怎么行?”慕容弈将馒头撕下一半,递给林荞,“吃,不吃怎么有力气走?”
林荞犹豫了一会儿,就接过那半边馒头,却问,“殿下,今儿那位瑞王跟您说了什么?让您生这么大的气?”
慕容弈的脸瞬间阴了下来,沉默不语。
林荞便开始后悔,她并不是爱乱打听别人隐私的人,但慕容弈今天的反应实在太过奇怪,特别是傅廷琛那一句:“两国交战民生受苦,你难道安心……”
这话听着咋那么不对劲呢?
两国交战……不是他家那个奇葩王爷死咬着大肃不放的吗?咋倒跑来问慕容弈安不安心?
关他个常年宅在深宫里的皇子屁事儿?
而且她问过梁万成了,那奇葩王爷对大肃宣战的时候,慕容弈还没出生。
原本,林荞还没多想,但偏偏慕容弈超乎寻常的激动和暴怒,以他淡泊的性子,若这事果然跟他没有关系,他绝不会是这反应才对?
“阿荞,”慕容弈开口了,火光中,他的眼里闪亮亮的有着水意,“你说……我还能有活着见到母妃的那一天吗?”
林荞一愣,什么意思?
“当然,”她毫不犹豫的点头,“皇上还是很在意殿下的,等殿下平安的回到宫里,好好儿的跟皇上求一求,皇上肯定会让您和周妃娘娘相见的。”
慕容弈却摇头,嘴角在笑,却是冷笑,“……不会的,他那么狠心的人!”
“殿下!”林荞心疼的看着他,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鞋子舒不舒服,只有脚知道,他们母子这些年的分离和煎熬,局外人无法感同身受,谁也不好妄加评论。
“母妃被禁时,我才十岁,在此之前,父皇待我和母妃极好,他几乎每天都来陪我和母妃,他手把手的教我写字,和母妃一起听我读书,夏天带我和母妃去湖上采莲蓬,冬天就陪我们围炉看雪,甚至,他还亲手做了个大筐,给我逮鸟儿玩……”
慕容弈的目光透过林荞的身子,也不知看向哪里,他脸色像是很平和,但眼里满满都是悲伤。
“……我以为日子会一直的这样过下去,可突然有一天,他当着我的面打了母妃,母妃摔倒在地上,我哭着去抱母妃,竟被他一脚踢开,他本还要再接着踢我,是母妃……是母妃拔下头上的簪子抵在自己的喉咙上,跟父皇说,若他再动我一下,她就立刻自尽!”慕容弈的眼里终于落下泪来,“这么多年来,我都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对我下这么狠的手?”
“皇上他……踢你?”林荞惊了,嘉和帝看着儒雅温和,在慕容弈中毒后,他的反应也完全不像是真的不在意这个儿子,怎么竟然会有这样的举动? 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逼得周妃要以死来保全自己的儿子?
“他踢我有一脚算什么?”慕容弈却笑得凄苦,“母妃的簪子那样的尖利,深深刺在自己的肉里,我亲眼看见殷红的血顺着她的脖子流满了前襟,我扑过去抱住母妃,求父皇叫太医,可是父皇却只是冷笑,对母妃说,‘你只会逼朕,你已经逼了朕这么多年,’说完,他拂袖而去,看都不再看一眼我们母子……”
说到这儿,慕容弈拍腿大笑,眼里的泪却更加汹涌,“你知道吗?往日我和母妃哪怕咳嗽一声,他都会心疼,有一次,母妃和他一起游御花园结果崴了脚,他亲自将母妃背回宫,为这个,言官们足足上了十几道折子,可是父皇却理都不理,但这一次,他竟然就那么看着母妃满身是血,却头也不回,而母妃则更奇怪,她对着父皇的背影声嘶力竭的喊:你自己明白,逼你的人不是我,不是!”
“殿下,”林荞心中大痛,她忙过来抱住慕容弈,“殿下您不要说了。”
慕容弈将脸埋在林荞的肩上,依旧在笑,然后林荞肩头的衣服却很快洇湿一片,“阿荞,从那天以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母妃了,西凉殿那么近,可对于我却那么远,那天下起了大雨,十岁的我光着脚站在西凉殿外,一次次的哭喊,‘母妃,母妃——’可是我见不到母妃,倒被一个老嬷嬷强捂了我的嘴,骂我小畜生……”
“她居然敢这么骂你?”林荞惊了,“她好大的胆子!”
“是啊,她胆子很大,不光是她,所有人的胆子一夜间都变大了,他们把我关在重华宫内,不许我出门,如果我哭闹得狠了,就不给我饭吃,那是个冬天,那样冷的天气,他们只给我穿单薄的夹衣,晚上睡觉也只有极薄的一床被子,我病了,他们也不去叫太医,那一年,我真的以为我会就这么死去……”
“殿下,”林荞再想不到慕容弈竟有这么惨烈的往事,她紧紧的抱住他,恨不得将他揉进自己的身体里,若是可以,她愿意用自己的全部的热血去温暖他寒冷的心!
“多亏了大哥,若不是大哥拼了命冲进重华宫,我想,我挺不过那年冬天,”慕容弈抬起头,眼里终于有了几分暖意,“大哥去见了皇祖母,皇祖母命人杖杀了那几个奴才,亲自盯着太医给我医治,后面的奴才也是她亲自挑选。病好后,我也认清了现实,我知道了父皇是真的心狠,我对他不再抱有希望!”
“……你……你知道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吗?”
这世上从来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若没有个原因,那嘉和帝是得了失心疯吗?
慕容弈已恢复平静,他抬起头,凄凉冷笑,“左不过是我和母妃终于掉进了有心人挖的坑里,而那个男人,他不信母妃!”
林荞便明白了,宫斗文里常这么写。
“可是……”可是他为什么突然在这时候跟她说这些?她记得自己刚刚问的不是这个。
“可是我还是中了毒,这么多年了,别人还是不肯放过我!”慕容弈又往火里丢了块木头,笑得讥讽,“真没想到,我对他们竟然这么重要!”
“不幸生在帝王家!”林荞心痛得喘不过气,他这些年都怎么过来的?
“可……可是那傅廷琛跟我说,你是皇上最喜欢的儿子,这……”慕容弈母子的遭遇不是秘密,鲁国皇帝费这么大的功夫想救回弟弟,不可能不下功夫,所以,傅廷琛不可能不知道慕容弈的处境。
既然知道,他的话就不可能没有依据!
对吧对吧对吧?
“哈哈哈……”慕容弈大笑,笑完后将眼睛一闭,不说话了。
林荞等了半天见慕容弈不再开口,便知道他不想再提了,她叹了口气,将两个火堆一点一点的移开,再将之前砍来的松树枝枯树叶等铺在原来点火的地方,又将帐篷移了移,这才拍拍慕容弈,“殿下,很晚了,睡吧。”
慕容弈睁开眼看看那两堆树叶,对林荞道,“你睡吧,我守着火堆。”
“不要,”林荞下意识拒绝,“你的身子还没好,需要休息,火堆由奴婢来守。”
“阿荞,”慕容弈伸过手来握住林荞的,“以后,在我跟前不要老是奴婢奴婢的,你应该知道,我从没当你是下人。”
林荞心里一暖,她也不矫情,笑着点头,“好。”
二人谈判后,就决定一人守半夜,由林荞守上半夜,林荞心内感动,谁都知道下半夜才是最更深露重困顿疲倦的,慕容弈当真是个绅士!
各人各自在树叶上躺下,慕容弈一惊,“这么暖和?”
林荞点头,“这北方的夜里实在太冷,若不如此,光那地底下的寒气就会让人受不了。”
慕容弈在柔软的枯叶上伸了伸腰,由衷赞叹,“没想到你一个年轻轻的女孩子,见识和主意竟然这么多?”
林荞就有些脸红,这一招是小学还是初中的语文课本上的东西啊,对于自己总拿在现代看来的东西充大尾巴狼,林荞觉得有点羞愧。
“其实……这些……都是别人告诉我的,”她期期艾艾吞吞吐吐,祈求慕容弈千万别问她是谁告诉的。
慕容弈果然不问,他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我们能平安回到京城,你……你愿不愿意来重华宫……陪着我?”
嘎?
林荞心里一颤,他这是什么意思?
愿意啊我当然愿意啊!
这话在林荞的脑子里翻腾咆哮,可林荞紧咬着唇,一个字也不敢让它冒出来。
只等到了大肃地界,林荞就要离开了的,按之前商量好的,她会先去宁劲远的亲戚家住一阵子,然后宁劲远去这亲戚家迎娶她,对外,只说她是这亲戚家的女儿,他俩是亲上加亲!
从此,世上再无林荞。
“阿荞?”
见林荞不吭声,慕容弈低低催促了一声,语气里分明有些紧张。
林荞无声的笑了,她觉得这真的很好,他居然是希望她陪他的,不管是不是因为爱,到底,他是喜欢她的吧?
他和她虽然隔得那么远,可到底,他的眼里有自己了。
“好啊,如果我俩能回到宫里,皇上和小主答应的话,我愿意去重华宫陪你!”
“好,既如此,我们一言为定!”慕容弈自然不会知道她话里的埋伏,明显很高兴。
林荞犹豫了一会儿,就大着胆字伸出手去,握住了慕容弈的手。
他的手指很凉,但手心却是暖的,一点一点的顺着林荞的手指融进她的心里,林荞突然觉得,这北方的夜晚,其实也没那么冷。
她真的矛盾呵,她多希望他能知道自己的心意啊;可她又真的不敢让他知道,无论他是拒绝还是接受,于她都是个左右为难一世伤心的结果。
慕容弈像是有点意外,但很快的,他就一反手,将她的手包进自己的掌心里,紧紧的握住!
山风吹在帐篷上,噗噗的响,帐篷内却暖意融融,果然如林荞所言,刷上桐油的布料,风雨不进…… 天很快就亮了。
林荞都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等她惊醒时,天色已大白,帐篷口的火依旧旺盛,慕容弈正拿一片极宽的叶子兜了水放在火堆边烘着,而火堆的另一边,则正烘烤着两个馒头。
见林荞醒,他笑,“你醒了?快起来吃点东西。”
“我……我睡了多久?”林荞很抱歉,她记得要守到下半夜的。
“没睡多久,就一小会儿,”慕容弈笑。
“是吗?”林荞狐疑着去河边洗了脸,回到火堆边时,慕容弈将一兜水和一个馒头递给林荞,“吃完了我们赶紧赶路,今儿这天像是不好,没有太阳,我们只能顺着这条小河往下走了。”
林荞一惊,抬头看时,就见天空果然阴沉沉黑压压的,一副要下雨的模样,她心里一紧,既为他俩担心,也为胡葵等人不安,也不知孙琦玉她们怎样了?
这样的深山密林中,虽然大家都没有野外生存的经验,但她孬好在影视和书籍上看过一点,那孙琦玉就完全是个白痴了。
事到如今,也只能寄希望于她那两个会武功的婢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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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存了要赶紧走的心思,二人就不敢怠慢,急急忙忙吃完东西,林荞将火石拿宽大的树叶左一层右一层的包好,在这密林里生存,没有火可不行,无论如何不能让它有闪失。
二人跌跌撞撞的顺着河走了小半天,也没碰上半个人影,林荞对着深不见底的林子喊了半天,除了风声和枝叶摇曳声,没人回应。
林荞喘着粗气坐在石头上,问慕容弈,“殿下,您说这个林子到底有多大啊?”
慕容弈的眉头也皱了起来,跳崖前,他就仔细看过,这片林子乌泱泱的看不到头,只有向南的方向出现丘陵,他们只能朝南走。
林荞又道,“我还想到一件事,咱们就这么跑了,您说那瑞王肯答应吗?”
慕容弈眯了眯眼,不说话。
林荞站起,“不能停,我们得赶紧走出这片林子。”
否则不是困死在这林子里,也会被傅廷琛的人给找到。
傅廷琛虽然没有这些翅膀,但也完全可以让人系着绳子下来,再以这个地点为中心,四面八方的散开来找,很容易就能通过他们留下的那些痕迹找到人。
显然,慕容弈也想到了这一层,二人一边走一边留意着四周,一面想找到自己人,一边却也无论如何不敢再放声高喊了。
山路崎岖,又处处都是沟崖峭壁,明明看着就在前面不远的路,绕来拐去却又走上很久才到,这样的路况,别说是足不出户的慕容弈和林荞,就算是胡葵等人,也是苦不堪言。
二人足足又走了两天,多亏了那两个刷了桐油的大翅膀,期间或刮风或下雨,若没有这两个大翅膀给他俩遮风挡雨,只怕二人就冻死在这密林内了。
走到第四天,他们还是没有遇到胡葵等人,而出口依旧遥遥不见,二人的脚上已全是烂了的水泡,林荞再受不住,一屁股坐在石头上,向慕容弈哭丧着脸道,“四殿下,你说……我是不是害了你啊?”
若他们选择任由傅廷琛转移,是不是可能也许……这会子慕容琰已经将他俩救出去了呢?
如今二人困在这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深林里,万一走不出去死在这里,岂不是她害了他?
好死不如赖活着啊。
慕容弈却笑了,他拍一拍林荞的头,像在拍一只小狗,“你是怕我们死在这里?”
林荞见他语气很轻松,倒有些吃不准他为什么居然不怕,点头,沮丧的道,“是啊。”
慕容弈背着手抬头看着碧蓝的天空,微笑道,“人总是要死的,但死法却可以不一样,嗯,本宫选择有尊严的死,也不要被拘押着屈辱的活着!”
哇哦,风骨,太有风骨了!
林荞看着自己的男神,星星眼直冒,他真是太棒了,他就该是这样的!
这么一来,林荞也不怕了,拍拍手,笑道,“殿下说的对,做人嘛,宁愿站着死,也不能倒着生!”
“宁愿站着死,也不能倒着生!”慕容弈赞许的笑,“这话很有那么点意思。”
但风骨归风骨,二人面临着一个严重的危机:他们带的干粮已经吃完了。
他俩既不会抓鱼,也不会打猎,这北方的四月,林子里只有花开,还没结果,林荞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她学着电视里看到的,将刀用草绳绑在树枝上,站在岸边试图插几条鱼下来,但电视里那些人都是有武功的啊,以她这身手,刀才进水,鱼就跑光了。
喘吁吁的忙了半天,林荞连片鱼鳞也没弄到,收回刀,她又盯着林子里的鸟打了半天主意,到底无功而回。
慕容弈中毒日久,身子本还没好,这样的颠簸奔波令他的精神和体力已近透支,他靠在石头上,面色青灰,对林荞摆手,“你别忙活了,挖点草根吧,现在是春天,草根都……都挺嫩……”
林荞无奈点头,转头去河滩上挖草根,挖一棵,咬一咬,不苦的留下,苦的丢掉,不多时竟也被她挖了一堆。林荞捧起草根,正要起身去河边清洗干净,忽见慕容弈大叫一声,“阿荞,快跑……”
“啥?”林荞吓一跳,才要回头,就觉脚踝上一阵剧痛,低头一看,只见一条大拇指粗的五彩斑斓的蛇正牢牢的咬住她的脚踝……
她眼前一花,只来得及惊叫一声,“蛇——”便一头栽倒在地……
“阿荞!”慕容弈心胆俱裂,飞跑过去抱起林荞,就见林荞双眼紧闭脸色发黑,而那条蛇早已不知所踪,只留林荞一个鲜血淋漓的脚踝……
将林荞放到河边,慕容弈扯开林荞的裤脚,就见被咬的肌肤已高高肿起,流出来的血发黑。
这毒这么厉害!
慕容弈倒吸一口冷气,毫不犹豫的低头允住林荞的伤口,拼命的往外吸血,带毒的血入口腥臭,纵是他吐的快,也依旧慢慢觉得头晕眼花,慕容弈心下一惊,自己也中毒了。
可越是如此,他就越是不敢停顿,这么厉害的毒,稍迟一点,只怕林荞立刻小命不保,不,他无论如何不要她死!
就这么一口又一口,直到伤口上的血终于变得鲜红,慕容弈才松了一口气,他强睁着发花的眼睛在四周寻找,强挣着摘下一把草来放入口中嚼烂,一半吐在林荞的伤口上,一半自己咽了下去,待忙完这一切,他方软软的倒了下去……
昏沉中,他迷迷糊糊的想,难道,他和她真的就要死在这里不成?
林荞醒来时,盯着绣了合欢花的粉红色帐顶茫然了许久。
这是哪儿?
她记得自己好像是在一座走也走不完的林子里的呀,怎么到了这儿?
哦对了,自己在做梦。
于是闭上眼睛又睡,然而眼睛才合上,林荞就腾的坐了起来,“殿下,四殿下……”
门一开,冲进两个侍女,“姑娘醒了?”
林荞捏着被子的手就顿住了,她警惕的看着这两个侍女,“你们是谁?这里是哪儿?”
两个侍女低低的说了句什么?一个就点头,转身出了门,另一个对林荞笑,“姑娘被蛇咬伤,昏迷在青城山的林子里,被我家主人救了,现在在我家主人的别苑里。”
林荞捏着被角的手松了一松,她看了看四周,屋子里布置简单却干净,也看不出是什么地方?她问那侍女,“那……跟我一起的那位……那位公子呢?”
慕容弈呢?慕容弈没事吧?
那蛇会不会又去咬了他?
侍女笑,“姑娘放心,那位公子没事,在另一间客房里歇着呢。”
“我要去看他。”
“不行,你不能去见他,”侍女脸色一板,傲然道,“我家主人已经告诉那位公子,说你死了!”
“啊?”
林荞暴跳了,“你家主人是谁啊?怎么这么没有道德?好好儿红口白牙咒我死?”
侍女很淡定,“我家主人说,这个姑娘很有趣儿,他不打算还了。”
有……有趣?不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