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老九是个贪生怕死的,一听说要拉他去喂狗,什么能说的不能说的,全都一五一十交代了个清楚,不过在涉及到姜芷萝被绑架的事情上,他还是保留了不少。
饶是如此,他一股脑儿倒出来的内容,也已经足够姜芷萝震惊了。
盛夏的傍晚,天气潮湿而炎热,无论穿得多少,身上总避不开黏黏腻腻的感觉。姜芷萝坐在院子里的秋千上,目光出神的望着脚尖。
她怎么也没想到,绿莹居然不是被姜少衡害死的,而是被姜太太狠心掐死的,她更没想到的是,姜少衡居然不是姜老爷的亲生儿子!
她忽然有些理解,那天赌场附近的窄巷里,他声嘶力竭的冲着那些人喊:“打死我吧!你们打死我好了!”
大概换成谁都无法接受,自己的生父骤然间换了人,从威严却不乏慈爱的商界大亨,变成一无是处的市井之徒。
云泥之间的巨大落差,足以让一个人从天堂坠入地狱,从天使变身撒旦。
姜芷萝甚至忍不住怀疑,也许姜少衡更早就知道了自己的身世,至少比周老九说的时候要早。
犹记得最开始的时候,他还是面目清贵的少年,高傲的像是一个王子,可是后来突然有一天,他一身狼狈的回家,脸上全都是伤,据说是在学堂里和同学打了架。
此后的日子,他总是犯各种各样的错误,在姜老头不断的指责和渐渐的失望中,完全变成了一个不成器的纨绔子弟。
“如果有一天,你发现自己的亲生父亲并不是自己期望中的样子,甚至不是自己一直以为的那个人,你会怎么办?”
她没有回头,声音极轻的询问从身后走来的应衍。
应衍原是想静静的看着她,没想到还是惊动了她,他扯着唇角一笑,淡淡的说:“……应该会高兴吧——起码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
姜芷萝蓦然回头,男人脸上的表情云淡风轻,像是在述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对不起。”她道歉,语气里有浓浓的愧疚。
她从未听他说过他的家庭,只知道他出生在关外,十三岁就当了兵,然后从一文不名的士兵,一直到了一军统帅的位置。
应衍不在意的笑笑,“没什么好道歉的,父亲对我来说,并不是什么必需品。”
“那什么才是必需品?”
她不禁好奇,对他来说,到底什么东西才是不可或缺的呢?
应衍低头看着她,幽黑的眸子直望进她眼睛深处,吐字清晰的说:“兄弟,钱和权还有……你!”
姜芷萝微怔,心脏没预兆的狂跳了起来。
她垂下头,“应爷这样说,我可是会误会的!”
应衍一手抓着秋千的绳子,一手捏起她尖尖的下巴,几天的东奔西跑,她似乎又消瘦了不少。
“那便误会好了。”
伴随着话音落下,他的吻也落在了她的唇上。
不同于上一次的蛮横和霸道,应衍这一次吻的缓慢而轻柔,像是对待一个稀世罕有的珍宝。
他的唇薄而微凉,近在咫尺的呼吸有薄荷淡淡的味道,让姜芷萝清醒的意识到,自己沉沦在了他细密的柔情里。
一吻结束,应衍附在她的耳边,声音轻柔的说:“芷萝,做我的女人,我会给你所有你想要的东西!”
也许她该点头答应,这样一个优秀的男人,这样一个深情缱绻的誓言,换成谁大概都不会拒绝。
可是姜芷萝犹豫了……
她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她没有揭穿姜太太阴险的假面,没有戳破姜芷希虚伪的姐妹情,没有让姜老爷看清他们的阴谋和居心叵测……更重要的是,她还没有确定自己的心!
应衍和陆秉初分站在天秤的两端,一边是她心心念念的初恋,另一边是让她心湖起伏不定的救命恩人,她难以抉择。
看出来她的犹豫,应衍抬手揉了揉她的头,笑容里浸透暖意。
“不急,我等得起!”
吃过晚饭后,姜芷萝突然很想回姜公馆,所以决定不在应园过夜,大概百转千回之后,家仍是她觉得可以栖息停靠的港湾,这是任何地方都取代不了的。
应衍本来派了邢默山送她回去,可她说想一个人走一走。的确,她需要时间来消化这一连串的事情。
“那你路上小心。”
“嗯!”
目送姜芷萝走出应园的大门,应衍招手唤来邢默山,嘱咐道:“小心跟上,别让她发现。”
“是,应爷!”
走在人生熙攘的街道上,姜芷萝第一次觉得热闹终究是别人的,和她没有任何关系。
耳边回响起应衍问她的话:“眼看就要赢了,开心吗?”
她捏紧挎包的带子,里面放着照相机和录音带,照相机里既有姜少衡豪赌的照片,也有姜太太和周老九私下见面的照片,录影带则记下了周老九交代的所有内容,包括姜少衡的身世、这些年他和姜太太的往来以及姜太太杀绿莹灭口的事。
一桩桩,一件件,就算没有倒卖假药的事情,也足以让姜老爷把姜太太和姜少衡一并赶出姜公馆。
幸运的话,或许还能捎上姜芷希。
可是事到临头,她突然犹豫了,不是想要放过姜太太,而是目标突然即将完成,心里抑制不住的空虚和匮乏。
她不是为报复而生的,可她却别无选择的在报复这条路上,渐行渐远。
现在的姜芷萝,陌生的让她自己都觉得害怕。
不知不觉走到了姜公馆门外。
姜芷萝正要让门房开门,却听到一声清亮的唤声。
“庄小姐。”
陆秉初不知道在门外站了多久,额头鬓角上都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映着他整张脸亮灿灿的。
“秉……陆少爷为什么不进去呢?”她疑惑的问。
陆秉初挠了挠后脑勺,笑得一脸温和腼腆:“我问了田叔,他说你没在,所以我就想在这儿等你回来。”
“屋里也可以等的,外面多热啊!”
姜芷萝从包里拿出手帕子,递给他:“擦擦吧!瞧你这满头大汗的!”
陆秉初伸手接过,帕子是蚕丝的,质地柔软,触手微凉,隐约还有独属于她的栀子花香的味道。
“你……找我有什么事吗?”姜芷萝微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