巳时三刻出发,足足缓慢行走了四个多时辰才来到飞云寺后山,如此长的距离,纸钱洒了有五六十篮,抬棺之人换了不下十次,就连芸析都有些受不住,而怜秋和奴儿却是忍受了下来,一路上安静至极,苦都没叫一声,倒是让芸析有些惊奇。
后山山腰处,不下于三百名身穿白衣的僧侣再次念经超度。
据慧行解释,罗况和张素素虽是俗家弟子,但按辈分来说和他一样是长老一级的人物,就连方丈都要出来一同念经超度的。
芸析在撒纸之时也四处打量,在其中发现了痴恨的影子,却没看到当初那个为她解惑的痴怨。
酉时三刻,黄昏初至,两具棺材终于被放到了早已挖好的坟坑中,而那些随行的行人,因担心城门关闭,早就提前离开,如今看着棺材入土的苏州城民已经不多,约莫只有五六百的样子。
入馆之后还有受来生经,设灵牌,随这些和尚前去佛堂,直到三更鸡鸣,这一切才算完成,两个小丫头早就熬不住,在佛寺安排的禅房中睡了过去,芸析也很困,但她舍不得睡,她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多睡一刻,就会少见奴儿和大家一刻。
寅时一过,芸析的任务就算完成了,在和慧行交代一番后,芸析喝了几杯清神的茶,来到禅房看奴儿。
怜夏独自一间厢房,奴儿和怜秋睡在一起。
“你们这两个不老实的小屁孩儿……”
推开房门,芸析无奈的笑了笑,此时两人睡得正香,奴儿蜷缩在怜秋怀里,一只手捏着怜秋的耳朵,怜秋则拿着奴儿的一条外裤,小手搭在奴儿的屁股上,至于寺里给二人准备的棉被,早就被二人踢到床下了。
还好二人穿得厚,不然这一晚下来,不受寒才怪。
带着些责怪看了看二人,走上前去将被子捡起来盖到二人身上。
“姐姐……”
许是动静太大,奴儿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一把推开如死猪一般的怜秋。
怜秋毫无反应,换了个姿势继续睡着。
“那些臭和尚念经好吵,吵得奴儿都快受不了了……”
奴儿坐起身来,揉了揉眼睛,爬到了芸析的腿上。
“习惯就好了,在待几天,夏姐姐就会接妹妹回去的。”芸析摸着奴儿的头,眼中快速闪过一丝落寞。
“夏姐姐?”奴儿迷迷糊糊的挠着脑袋,“那姐姐呢?”
“姐姐待会儿就要回去了,姐姐还要陪你亲公。”
芸析胡乱找着借口,她不想让奴儿知道自己要离开,免得徒增伤感。
“那奴儿和姐姐一起回去,这里吵死人了,奴儿不想在这里待着。”奴儿嘟着小嘴,毫不掩饰心中的抱怨。
“奴儿乖,两位老人是姐姐的恩人,姐姐回去有事情要做,奴儿就帮帮姐姐,在这里再跪几天好不好。”
“等奴儿回去,姐姐就给你买糖葫芦,蜜枣的、酸果的、话梅和山楂的,一样给你买二十个,好不好?”
芸析骗着法子诱惑着,终于看到奴儿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拉钩,一言为定!”
说着,伸出细长的小指头。
芸析淡淡一笑,将小指头弯起勾住了奴儿的手。
如此打趣了有一个时辰,怜秋被吵醒,又和过来一探究竟的怜夏一起用了斋饭,私下对怜夏托付一番后,便让人驱使着马车,在高新安排的两名护卫监视之下回了锦绣阁。
在马车里假寐许久,忍着疼痛的脑袋下了马车,直奔吴襄所在的厢房而去。
此时吴襄正坐在房前的摇椅上,时不时发出一声长叹。
“天气生冷,公公还是回房歇着吧……”
芸析走上前来,将茶几上已经没了热气的茶壶放到炭火上,看到吴襄脸上深深的眼袋和那抹憔悴之色,芸析心中又是一痛。
公公也是一夜未眠,想来她的事情,吴襄已经知道了。
吴襄抬头盯着她,良久,发出一声无可奈何的抱怨,“你说你这么好的一个人,怎么就成了罪人了。”
“都是那个贪心不足的陈元,把你还得这番模样,若是我早知道会有如今的结果,当年就算他跪死在我面前我也不会接济他,省得你来人世受这番罪……”
吴襄气急,粗糙的右手往茶几上一拍,茶杯在桌上抖了几抖,已经放凉的茶被抖出些许在桌上。
“公公且放宽心,世事自有天定,去京城见识见识,也不是什么坏事,析儿此前本来也打算去京城的,倒也算是顺路罢。”芸析出声安慰道。
“你这是去受罪啊,你让我怎么宽心。”
吴襄摇了摇头,“孽,孽啊……”
“不过是换个地方,住上几个月,不会出什么事的,公公把心态放开一点,半年之后,析儿回回来的,耽误不了和怀卿的婚事。”
“就是,不过换个地方住几个月而已,吴兄就别担心了,一切有我。”
诸葛水清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芸析抬头望去,诸葛水清、沛泽县主和陈青云站在一起,诸葛水清依旧一副悠闲,陈青云和沛泽县主脸上都是担忧之色。
“恩公……”
吴襄连忙起身朝诸葛水清抱了抱拳。
陈青云走上前来,语气比以前缓和许多,“你且先随公公去,过段时间我和清儿也会赶去皇宫参加上元节会,到时候我想办法去看看你。”
对于诸葛水清出手相帮的事,昨日他已经听惜红说过了,诸葛水清手段通天,有他出手相助,那陈青云的一切计划都是多余。
此时陈青云也悔恨自己昨日太过冲动,来时妻子和妹妹都竭力劝说过,可一想到往事,他还是克制不住自己的脾气。
先在掖庭宫待一段时间,尔后在想办法从里面弄出来,这是最好的办法,届时罪名洗清,也不用像现在这样整天东躲西藏的过日子了。
“季公子还是多担心担心你自己吧,听说最近朝廷在大换血,你这淮南六府巡按的位置,已经被人盯上了。”诸葛水清摆了摆手,坐到吴襄对面的摇椅上,将烧热的茶壶端起来,自行斟了一杯茶,若无其事的喝着。
“师傅放心,此番云儿去京参加完上元节会之后,就会主动辞去巡按之职,带着清儿偏安一隅,不在涉及朝廷之事。”陈青云极为恭敬的朝诸葛水清抱了抱拳。
“师…师傅?”
芸析难以置信的望向诸葛水清,却听陈青云解释道,“年幼时陈元抛弃了我和妹妹,我俩只能靠乞讨为生,在无奈之下加入了丐帮,认了师傅。”
“这么说,当老夫的徒弟是亏待你了?”
诸葛水清发出一声冷哼,陈青云连忙变了脸色,行一大礼道,“能拜您为师,是云儿三生修来的福气,云儿不敢……”
“不敢最好,快过来给老夫揉揉腿,走了这么远的路,老夫腿都酸了!”
诸葛水清故作劳累的说着,陈青云却是脸色一沉,不敢违背诸葛水清的话,径直走过去,蹲到诸葛水清身前替诸葛水清揉腿。
这老骨头,分明是想在他妹妹面前数落他,什么走了这么久,从隔壁厢房到这里也就几十丈的距离好不好。
“舒服…舒服啊……不愧是老大,比你那几个师弟师妹揉的舒服多了。”诸葛水清一脸享受。
陈青云额上顿时多了几条黑线。
经过一番解释,芸析大概明白了几人的关系,诸葛水清重新浪迹江湖的时候,曾在无锡游历,恰逢吴襄做完生意回家,遇到生意上的对头雇人仇杀于他,诸葛水清出手将他救了下来,此后吴襄就一直俸诸葛水清为恩公。
也正是因为诸葛水清的关系,吴襄时常花钱打点接济吴家镇甚至整个无锡的乞丐,这才在无锡夺了不少名气,更是因此在生意上蒸蒸日上,若是没有当初那次误杀,吴襄现在依旧是吴家镇的首富。
陈青云当年被迫流浪,和陈芸紫走散之后屡遭欺凌,也在诸葛水清的一次无心相救之下结识,此后就一直跟着诸葛水清,死缠烂打要诸葛水清教他功夫,一来二去,两人互相熟络了脾气,诸葛水清也就成了他的师傅。
甚至于后来回到陈府,也是在诸葛水清的一片劝说之下才回去的,而陈芸紫,也是陈青云托丐帮弟子帮忙找回来的。
只是陈芸紫心生抱怨,以为陈青云当年是故意丢下她自己谋生,故此每次见到陈青云都会大发脾气,陈青云又是个直性子,不喜欢解释,一来二去两人在陈府就成了仇敌一般的存在。
一次出行散心,陈青云无意中结识了沛泽县主,二人一见钟情,沛泽县主亦同情陈青云的遭遇,没过多久就私定终身,等恭亲王发现的时候,二人已经有了夫妻之实,恭亲王无奈,加上刺史府的大公子,也不算冷落了家里的门楣,故此才上报朝廷给沛泽县主李清儿封了块地,让她俩自力更生去了。
至于陈府,和芸析一样,陈青云回府没几年,陈元就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私自给他选了一门妻室,陈青云本来就不太喜欢他这个爹爹,一气之下和陈元对着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