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在热辣的阳光下看了许久,直到仪仗队完全在街道上消失才收回视线。
“吴公子如今算是出人头地了,不知道封的是个什么官儿,好歹是个榜眼,品级应该不会太低吧!”
芸析摇摇头,将窗户关上以挡住刺眼的阳光。
“妹妹打算什么时候去见吴公子?”
“我在天云寺留了信,等他忙完后会主动来找我的。”
“奴儿呢!”芸析走回床边穿鞋,经过这一闹,她的睡意早就没了。
“这个时候奴儿应该在和怜秋一起学琴吧…”
“学琴?”
“是啊,水姐姐给她俩安排的,琴棋书画每天学四个时辰,女工和礼仪每天学两个时辰,可怜的两位妹妹哟,再也没时间偷跑到街上买糖人儿啦!”
惜红有些同情的说道,她出生贫苦,只懂些针线功夫,沦为丫环的时候学过几个月的礼仪,却不如奴儿这般严格,想起奴儿听课的样子,心道还好自己没受过这些折磨。
“看来水姐姐是要把奴儿当接班人培养了。”
“也罢,我去看看她。”芸析淡淡一笑,起身朝奴儿授课的地方走去,刚下完楼梯,便听到不远处传来的打骂声。
“是奴儿的哭声……”芸析心中一紧,疾步向声源处走去。
“让你作践,让你作践,你个败家的孩子……”
琴房内,一打扮清秀的女子正拿着戒尺在奴儿身上用力的击打着,脸上满是愤懑之意。
“住手!”芸析见状大喊一声,疾步赶上去抓住正要朝奴儿落下去的戒尺。
女子转过身来望着芸析,“你是……”
等待戒尺落下的奴儿听到芸析的声音,连忙睁开眼跑到芸析身后,“姐姐……姐姐奴儿不要学琴了,奴儿要回家,奴儿想爷爷,想四姐……”
嚎啕的哭声响彻整个房间。
“姐姐?你是她姐姐?”女子揩拭掉脸上的两行清泪,“来得正好,这女娃子你不会管教,今天我就替你管教管教。”
女子说着,再度举起戒尺,欲往奴儿打去,戒尺在空中一滞,便被赶来的惜红夺了过去。
“锦绣阁人多了不起是吧,人多就能随便欺负人是吧,我三秋月虽是落魄之人,却不是任由你锦绣阁欺负的人!”女子大吼一声,在下巴徘徊的泪水嘀嗒嘀嗒掉落在木板上。
“姑娘有什么不满的可以给我说,我会尽快让人处理,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惜红将夺来的戒尺扔到一旁,蹲下身子帮奴儿揩拭眼泪。
“答复是吧,我倒要看看你拿什么给我答复!”三秋月指向不远处的一把琴,眼角的泪水无声滑落。
芸析定睛看去,那把琴的琴额已经被掰断,一根根琴弦带着脱落的琴额在桌边不断摇晃,“不就是……”
“那是我爹娘留给我的,如今我只剩下它了。”
耳边传来的闷哼声打断了芸析的话,芸析眉头微皱,走上前去打量古琴。
琴木是用普通杉木做的,外表看起来很旧,琴弦有几根被割断,有几处则被小刀把琴额锯断了,琴体侧端灰暗不一的“为秋月九岁诞辰铸”几个字显得极为碍眼。
琴倒是把好琴,可惜材质太差,已经有些发朽了。芸析琴工不好,对琴还是有些了解的,简单的摸了几下琴身就知道三秋月所言非虚。
三秋月的事情她是听水芙蓉说过一些的,本是商家之女,父亲惨死于山贼,家中的一切也被几个兄弟和父亲的姬妾败光,三秋月的娘亲也是因为家中无银钱买米,活生生饿死的,甚至连她娘亲的肉体也被几个年老的妓婆瓜分。
三秋月不愿落入青楼,抱着琴逃出宅子,独靠这把琴在江南一带帮忙教些大户人家的儿女以讨些生活钱。
“奴儿,跪下……”芸析严肃的喊道,望着墙角木讷的怜秋,“怜秋你也跪下!”
怜秋规规矩矩的跪了下去,事情是奴儿干的,她没有掺和,但主子说的话她不敢去反抗。
“为什么要跪?秋月姐姐对我一点都不好,每天都逼着我学这学那的,奴儿不跪……”奴儿挡开惜红的手帕,小嘴翘起。
“我再说一次,给我跪下。”芸析咬牙切齿道。
三秋月只剩下这唯一可以为家人寄托感情的东西,不像自己,想念的时候还能去灵位前烧一烧纸,去坟前哭一哭,都是没有依靠的人,三秋月的心情芸析岂能不懂。
“奴儿不跪,要跪你跪。”奴儿将头撇到一边,一脸愤恨。
“你真的不跪?”
“不跪,就不跪…”
芸析将身前的裙摆撩开,“好…你不跪,我跪!”
一双膝盖齐齐的朝楼阁的地面俯冲下去,“咚”的一声跪在的三秋月身后。
众人齐齐的看向这一幕,如时间静止一般,惜红没有想到,奴儿没有想到,三秋月更没有想到。
“咚…”
随着芸析跪落在地上,惜红也连忙跪了下来,奴儿见状,脸上满是慌张。
“呜呜呜……”
不远处的怜秋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
“姐姐起来,奴儿以后不待在这里了,奴儿和你回去好不好。”
“以后奴儿帮你做饭,帮你种菜,我们回去好不好,我们回去找四姐。”
“姐姐快起来嘛,奴儿带你去找江南,找到江南我们就不用受欺负了,我们以后就不会哭了……”
“姐姐起来呀,不要给她跪着。”
“起来呀……”
奴儿死死抓住芸析的衣服,想要把芸析拉起来,却不见芸析摆动分毫。
“你的心情我能理解,奴儿是半年前我从路上捡来的乞儿,没受过多少教养,不懂事,琴我会想办法给你修好,尽量把琴变会原来的样子。”
芸析满怀歉意的说着,把在身后折腾的奴儿拉到身前。
“跪下。”
奴儿看着那张不冷不热的脸,生生跪了下去。
“转过身去,望着你师傅…”
“说对不起……”
“磕头!”
“每磕一个头,就说一次…”
“对不起…”
“咚”
阁楼上的木板被奴儿磕得轻响,过了好一会儿,三秋月才回过神来。
“三天后我来拿琴,这孩子我不教了,您另请高人吧!”三秋月擦掉眼角的泪水,面无表情的离开。
惜红起身上前扶了扶芸析,“妹妹起来吧!”
芸析站起身来,看着还在磕头的奴儿,又是心疼又是恨。
“别磕了,跪好!”
“腰打直……”
“给我好好在这里跪着,今天不准吃饭!”
芸析冷哼一声,望向跪在角落的怜秋,“你作为姐姐,为什么不制止她?”
“奴儿说,要是我不帮她瞒着,她就会去告诉怜夏姐姐我去厨房偷吃的事。”怜秋瑟瑟的答道。
“你就是这样照顾妹妹的?”惜红低喝一声,“你也在这里跪着,今天不准吃饭!”
“我的两位小祖宗,你们把秋月姐姐怎么啦!”惜红话音刚落,门外传来水芙蓉的声音。
水芙蓉进门便看到桌上那把被锯断琴额的琴,三步作两步的走到琴桌前,颤颤的摸了摸琴身。
“我的娘哟,你们两个是想闹哪样,秋月可是我未来锦绣琴阁的当家啊,你俩怎么把咱当家的都气走了……”
“把全城最好的工匠找来,想办法把这把琴绣好。”芸析看着那把断琴,心中极为惭愧,正如三秋月所说,她没有把奴儿教好。
“把奴儿和怜秋的授课老师全部换掉,找一批严厉些的来。”
水芙蓉幽怨的瞪芸析一眼,“你以为谁都能请动百擅儒院的儒师啊,除开儒院,这些先生已经是全苏州城最好的了。”
“那就你来教。”芸析决然道。
“我来教?好啊,锦绣阁的担子你自己来挑一挑吧,不挑你不知道有多重。”
芸析沉默,阁楼外上千人不断修筑的样子她是每日都看得到的,水芙蓉一人操劳这些事,锦绣阁的内务都全权交给惜红,哪还有时间来管奴儿和怜秋。
“我待会儿吩咐怜夏来带她俩,怜夏精通琴棋书画,这段时间一直忙着扩建锦绣阁,阁中的事情少了许多,怜夏倒是闲了下来,昨天怜夏还找我吩咐事情给她做呢!”
“奴儿不要,怜夏姐姐好凶,她会打奴儿的……”
奴儿还想说什么,芸析一个冷眼瞪过去,奴儿一惊,老老实实的闭上了嘴。
“那就怜夏吧!”
“水姐姐给你们说的话你们不听,现在好啦,怜夏姐姐可喜欢你们俩了,等着吧!”水芙蓉似笑非笑的挑逗奴儿和怜秋一句,两人脸上皆是露出恐惧之色。
水芙蓉说完,起身准备去寻人来修琴,刚踏出房门的脚又收了回来,“对了,差点把正事忘了。”
“圆圆妹妹,方才有位公子拿着你的亲笔信来说要见你,长得挺像今天的状元郎,我让人把他带去顶楼了。”
“我的亲笔信?”芸析惊愕的看着水芙蓉。
“是啊…”水芙蓉从袖带中拿出一封信递给芸析,“你自己看,你的字迹每行末尾都会多个点,我不会看错的。”
芸析看到信瞬间明白了过来,这封信是前段时间芸析去天云寺烧香时特意交给慧行的,只是吴怀卿才中榜回来,这么快就来见自己,倒是出乎了她的意料。
“这里先交给你们了,我上去看看。”
芸析接过书信,急匆匆的离去,留下在房中偷笑的惜红和水芙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