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阮原是孤女,连父母爹娘是谁都不知道,又怎会知道自己血脉所出?她听厉初篁这般问她,虽知厉初篁不过是无心玩笑,却也忍不住心中难过,顿时垂头不语。
夏夷则见阿阮难过,遂悄悄伸出手去,将阿阮手掌握在自己手中。
厉初篁剖析这毒药来历,其他人还则罢了,唯独谢衣听了不禁满怀心事。此毒既是神农部族内部流传,流月城正好便是神农仅存血胤,若当厉初篁所言属实,只怕流月城当真还脱不了干系。谢衣此时只恨自己当初跟随姜瞳修习偃术时不曾连医毒之术也一并学了,否则此时便知道流月城中是否传下了此毒的配制方法。
一念及此,谢衣忙问厉初篁道:“这毒药炼制,可有什么禁忌?”
厉初篁道:“不错,这毒药这般厉害,却有几桩极为难之处,那便是,所有药材均需新鲜采集,否则便功效全无。那断肠草生在蜀中,百足虫却长在衡山之阴,其余诸如远古草之类,也只在特定地域有生长,河豚血也须得现取现制。凡此种种,生长之地莫不相隔遥远,要凑齐这些许多新鲜材料,却并非一桩易事。”
谢衣听了这话,心中方才稍定。流月城中精于医毒之道的,便只有号称“病阎罗”的七杀星君姜瞳,若流月城中当真传下来此毒炼制之法,以其地位身份,能接触到如此隐秘毒术制法毫不稀奇。只是那姜瞳自幼不良于行,若非大朝之日,平日里连七杀殿大门也少出。这毒药既然配制这般苛刻麻烦,自然也不可能是姜瞳所为。
谢衣这里埋头思索,却听夏夷则问道:“厉掌门既然知道此毒来历,可有解毒之法?”
厉初篁点头笑道:“此毒毒性虽猛,若当真要解毒时,却又简单至极。《神农毒经》上载‘盐囊之毒,以乌句山牧靡草煮水饮之可解’。只是这味药材市井药铺中几乎无人有备。这却是一桩难处。”
夏夷则听到“有解”二字,不由得轻轻嘘出一口气来,道:“无妨。只要有解毒之法便好。在下这便请舅父以八百里加急文书传书建宁郡郡守,原地征集此物,想来有三日功夫便可。”
厉初篁微微一笑,道:“旁人极为难之事,于夏公子出面,不过举手之劳。”
夏夷则听厉初篁话中似有深意,不免多看他两眼,但见厉初篁脸上一派风轻云淡,仿佛适才不过顺口之言。当下便暗笑自己多心。
夏怀绪得了夏夷则传讯,立刻便修书与建宁郡守,信中用的却是三皇子李焱的名义。夏怀绪既有心帮夏夷则谋划帝位,便想要将这疗愈瘟疫之功落到他头上,为他争取民望。
岳阳城瘟疫之事,自此便告一段落,在座诸人无不松一口气。夏夷则抿嘴笑道:“岳阳城瘟疫平息疗愈,皆诸位之功。在下舅父忙于军务,在下便以茶代酒,敬诸位一杯。待牧靡草运到,百姓疾噩得解之日,再行设宴谢过诸位。”
他话音刚落,便听得堂外有人朗声大笑道:“许多时日不见,夷则,你果真进益了。”
说着,便从门外走进两个人来。打头一位却是一名道人,身着蓝白二色相间道袍,头上却未戴莲冠,只用一根碧玉簪子挽了一个道髻。颌下蓄着长须,面色红润如婴儿般。身后跟了一名粗豪汉子,豹头环眼,髭须裂张,活像张飞转世。
夏夷则一见那道人,顿时又惊又喜,慌忙扑上前去,将那道人双臂把住,惊道:“师尊!怎么竟会是你?”
原来这名道人便是夏夷则之前“失踪”的师父,太华山诀微长老清和真人。
清和真人“呵呵”一笑,道:“你的事,为师已经听说了。为师想着,夏督公是你舅父,说不定你便要投他,正好为师刚从衡山下来,便来瞧瞧你。”
只听厉初篁口中宣了一声道号,亦笑道:“你这老儿,红尘嬉戏不要紧,却把你家徒儿急得往我青玉坛要人。若你再不现身,只怕我青玉坛便难脱干系。”
清和忙向厉初篁施了一礼,自责道:“都怪贫道不好。贫道日前得了一卷千年冰蚕丝,送与道兄做琴弦,权作赔罪可好?”
厉初篁便转头向夏夷则笑道:“夏公子,你可听见尊师之言了。这可不是贫道贪婪,乃是他自愿相送的。”一面又向谢衣等人道:“若这老道耍赖时,诸位可要为贫道做个见证。”
谢衣等人皆凑趣相合,言道“一定一定”,“当然当然”。
一时间,堂内笑语不绝于耳。笑得一歇,夏夷则忙将清和与谢衣诸人做了介绍。清和听得谢衣之名,将谢衣上下打量一番,连赞几个好字。又寒暄了一回。
夏夷则向清和道:“此间院落尚有空余,师尊远道而来,不如与这位……”眼神便往清和身后那粗豪汉子看去。那粗豪汉子见夏夷则看自己,闷声道:“我叫温留。”声音便如闷雷一般。夏夷则便接道:“与这位温留前辈稍事歇息。弟子这便安排晚宴为师尊洗尘接风。”
清和捻须笑道:“他是为师新收的捧剑奴,你叫他温留便好。为师‘失踪’这些日子,便是因他之故。”
那叫温留的汉子听清和这般说话,从鼻孔里哼了一声,一脸不乐之意,却又不反驳。想是别有内情。
谢衣厉初篁皆颇有眼色,忙起身告辞,将地方让与夏夷则师徒二人相叙。
原来清和那日离了衡山正欲往南方云游至广州,见识一下海贸盛况,不意竟接到宫中大皇子被淑妃刺伤,淑妃畏罪自缢,三皇子离宫出走等诸般消息。清和既被圣元帝封为“护国真人”,对这宫中权谋倾轧之事自不陌生。
清和本是方外之人,原也懒得过问这帝王家事。只是夏夷则既是他弟子,少不得便要操心一回。可巧这江南水师都督夏怀绪便是夏夷则嫡亲娘舅,他便猜想夏夷则会来投奔夏怀绪,因此便折回头来。行至郴州时,恰巧遇上温留占山为王,骚扰过往客商,他便出手制服了温留,其中颇有些用计之处,故此温留虽败于清和,不得不按约定做了清和的捧剑奴,却并不怎么服气。
此时堂内只剩清和师徒二人,清和劈头便问夏夷则道:“夷则,为师夜观星象,只见紫微帝星黯淡,太微垣木火二星逆行,只怕今上命不久矣。他是你父皇,至今未立太子,你可有何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