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州府环抱洞庭,濒临长江,境内水道纵横,以洞庭湖为中心,沿东、南、西、北4个方向,分别有新墙河、汨罗江、湘江、资江、沅江、澧水、松滋河、虎渡河、藕池河九条大江流经域内,民间俗称“九龙闹洞庭”便是指的这九条大江。正因这九条大江之故,岳州府原本并不容易发生旱情。只是自去年冬天开始,岳州便少有雨雪,半年之间,下雨的日子竟是屈指可数。
岳州府境内西北靠近洞庭湖附近旱情还算稍好,毕竟坐拥洞庭,又是平原地带,取水倒也方便。虽则因天旱之故,洞庭水位亦有下降,不过便是多费些功夫力气罢了。然府内东南方向,幕阜山雁行如翅,山脉蜿蜒,百姓往往便在山陵丘坡上开凿梯田种植粮食。旱情一重,要从平地往山上取水,却是大大的麻烦:一人只挑得一担水,山上山下往返费时弥久,再加上路上颠簸洒泼,一担水到了山上,往往便只剩得半担,能抵得什么用?费了这般偌大气力,最终还是落了个颗粒无收的了局。是故岳阳城内逃荒的流民渐渐便多了起来,逃荒虽有被官府当作“流民”抓起来关入大牢的风险,却总能挣扎出一线生机来,好过固守本土束手待毙。
纪老汉名安之,乃是幕阜山中长潭村人。这长潭村之名,原是因村外有一深潭,终年水位不减,故此得名。长潭村虽在山中,依靠这口深潭日常饮用并灌溉四下田地,一村人倒也薄有余粮。直至岳州大旱,这深潭水源日益枯竭。眼看得今年便要落个颗粒无收的结局,村中青壮忍耐不住,不甘束手待毙,将余粮留与村中只剩下行动不便的老弱之人,皆往四处逃荒去了。
这一日午晌时分,纪老汉将昨夜在潭中好不容易积存下来的半瓢潭水倒入瓦甑中,打量了一眼,又折了些回瓢,才将满意地点点头,将粮袋中的稷米抓了一小把,与潭水混合,放到柴灶上烹煮。自己却搬了一根竹凳往屋檐下一坐,顺便对着头顶上明晃晃的太阳叹了口气。最近几天,深潭里借着夜露积攒的潭水也一日少过一日,眼见得便要彻底干涸了。要是这老天爷再不下一场透雨,便只有活活渴死的份儿了。
纪老汉正摇头叹气时,忽见远处山道上大队人马或挑或抗或抬着无数家私往这边村里而来。长潭村地势偏僻,平素少有外人来到,纪老汉见了这群人,心下十分疑惑,看这群人的样儿,说是货郎也不像,货郎没有这般成群结队的。看他们携带的物事,倒像是结亲队伍,只是这条路上只有长潭村一处村落,如今少壮们都外出逃荒,哪有人家在此时结亲的?何况来人并非披红着绿,显见得并不是什么结亲队伍。
纪老汉撑了拐棍站起身来,一手搭在额前,一面目不转睛看那队伍越走越近。那队伍来到近前,当先一人纪老汉却是认得,乃是负责管理长潭村的里正。他身后跟了数名男女,衣着各不相同,其中那女子甚至一身苗疆打扮,再之后却是一队身着江南水师戎服的壮力兵勇。如此一队人马,真是说不出的稀奇古怪。
那里正来到近前,扬声叫纪老汉开了篱笆院门,接着半曲着身子将那数名男女让进院中,一面对纪老汉吹胡子瞪眼睛道:“还傻杵在这干啥?还不赶紧把凳子搬出来让几位大人歇息歇息。再倒些水来给大人解渴。”
搬凳子倒还好,听了倒水这话,纪老汉便面有难色,幸好那身穿白衣的男子立刻打断里正的话,笑道:“老人家不必着忙,咱们身上都带有水囊。”
里正听了,忙大拍那男子马屁道:“大人果然是慈悲之人,不仅想着为草民解困,便连饮水都自带,真是好人呐。”
那男子摇头笑道:“我姓谢,乃是一名偃师,并非什么大人。里正莫要以此相称。”
那里正原是接了衙门敕令,令其相助谢衣等人缓解旱情事宜。因是官府敕令,那里正只以为谢衣也是一名官儿,一路上便以“大人”相称,谢衣纠正数次,他依旧改不了口。
纪老汉悄悄将里正扯到一边,低声问道:“里正,他们是什么人?这时候来这荒村野地里做什么?”
里正瞄了谢衣一眼,将双手一摊道:“嗐。岳州大旱之事,不知道怎么惊动了京城里的三皇子,三皇子怜惜百姓,不知从哪里请来了这位大人前来解决这旱灾之事。”
纪老汉满腹狐疑,皱眉道:“解决旱灾?莫非这位大人乃是龙王转世,有那行云布雨之神力不成?”
里正撮着牙花子道:“这却不知。只是官府文告上说了,这位大人已经解决了十余处村落的旱情,如今到了咱们长潭村,却不知他有何本领。”
二人正自猜测,只听那谢大人的徒弟乐无异道:“里正,你带我去看看那深潭,咱们好开工了。”
里正忙应了一声,起身在前头带路,将乐无异带到村外深潭边上。
那深潭原来一处山崖之下,呈半月之形,阔约十丈有余,潭边用山石垒了堡坎。旁边立着一架杉木井床,上面坠着老大一个吊桶,想是平素村民取水所用。乐无异探头一瞧,只见那深潭深不见底,虽然潭水早已干涸,却仍有一股凉气从潭底直扑上来。
乐无异拽了拽了井绳,向随他而来的两名水勇道:“你们两,用这井床放我下去,我去看看潭底情况再回报师尊裁夺。”
水勇应了声是,便协助乐无异将绳索穿过腰间双肋牢牢系住,将他缓缓放进潭中。
乐无异这几日跟着谢衣到处奔走,早得了谢衣指点。此时他一路坠下深潭,一面留心打量潭壁,只见潭壁亦是十分干燥,想来地水早已枯竭多时,这一路坠下来,竟无丝毫潮湿气息。下坠得好半响功夫,直到井绳快将放尽,乐无异这才来到潭底。潭底中间还有面盆大小一滩儿潭水尚未干涸,周围土地虽有了一丝儿潮气,却并不泞脚,只是踩上去时略有些软而已。
乐无异蹲下身子摸了摸地面,复又从背上取下一根长长的空心竹竿来,那竹竿由两根青竹紧紧连在一起,底端镶着铜质空心尖刺,其中一根半人高处楔着一个铜质圆形枢纽。乐无异大喝一声,只听得“噗”的一声闷响,竹竿应声插入潭底。
乐无异这才扭动那铜质枢纽,只听竹竿空心内传来一阵“咕咕”之声,便似有人饮水一般,同时竿身乱抖,乐无异满脸紧张地抬头看着竹竿顶部,过了半响,那竹竿停了抖动,“咕咕”之声也停歇下来,再无任何动静。
乐无异见此,脸色大为失望,喃喃道:“果真是完全干涸了。这回可怎么好?”转念又想“我还是回去禀报师父吧,师父总该有法子。”一面伸手拽动绳索,向潭口守着的水勇发出信号,要他二人拉他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