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吓了一跳，赶紧拦住他叫道：“有话好好说，别动手啊！”
弥深很给我面子，没有动手打皓皓，但仍然拎着他的后脖子怒声教训：“咱们是求助的那一方，人家可以答应也可以不答应，像你这样求助不成就去闹事的，传出去别人会怎么说？他们会说是你年纪小不懂事，还是说我教子无方？”
皓皓不服气又不敢顶撞父亲，只能小声地嘟囔：“在乎别人说什么干嘛……再说了，我也没闹事啊，我就是想当面问个明白，他们凭什么不帮咱们。”
弥深反问：“他们又凭什么一定要帮咱们呢？”
“这……因为他们平日里受了很多供奉啊！”
“供奉神佛最多的是人间，来自鬼界的香火其实少得可怜。以前地藏王还活着的时候，我们跟西天佛界勉强还算沾点关系，现在连地藏王都圆寂很久了，咱们还能拿什么去要求西天诸佛为了我们蹚浑水？”弥深的一番话，彻底把皓皓给问住了。
弥深又说：“我其实在上西天求援之前就非常清楚，成功的可能性连三成都不到。可我还是去了，不光因为我们急需盟友，更是为了要试探如来的立场，弄清楚他们到底会不会帮天帝！只要他们不站到天帝那边去，就算两不相帮对我们来说也是好事儿，如果我们处理得暧昧一点，让敌人以为佛界是站在我们这一边的，会不会忌惮我们不敢贸然动手？”
“可你那么一闹，整个六界都知道我们被如来拒绝了！你说敌人们知道了以后，会是什么反应？”弥深沉下脸冷声问：“你说你该不该打？”
皓皓垂着小脑袋，懊恼地说：“该。”
弥深直接一巴掌拍在皓皓的屁股上，疼得皓皓龇牙咧嘴，但皓皓也算坚强，愣是没发出半点声音。弥深的脸色略有缓和，但说话语气仍然很冷：“如果你只是普通的小孩子，意气用事没关系，反正也捅不出大篓子。可你不一样，你是我的继承人，所以你必须得学会如何权衡利弊，如何着眼全局！”
皓皓把头垂得更低：“是我错了，我保证以后不会再犯。”
弥深哼了一声：“先别急着认错，我还没说完呢！”他手腕一扭，让皓皓脸朝着我的方向，又问：“凡人魂魄出窍是有风险的，如果没有守护阵法也无人在旁边看护，很容易被孤魂野鬼强占肉身，这是最基本的常识，你不会不知道吧？”
“……知道。”皓皓声如蚊呐，恨不能把脑袋埋进胸口里去。
“知道你还那么做！”弥深又打了两巴掌，怒声道：“你娘亲虽然有法力，可她的肉身就是最普通的凡胎，魂魄剥离之后万一有野鬼趁机附身，她都没法第一时间发现！还有，如果有坏人趁这个时候毁了她的肉身怎么办？！”
皓皓小脸煞白，嗫嚅着说：“我、我没想那么多……”
“所以才该打！”弥深又连打了好几下，仍然觉得不解气，要不是看在我的面子上，恐怕他早就动用法力了。打完之后，他仍然拎着皓皓的脖子教训：“你娘亲的法力全都出自佛门，到了佛祖面前一点儿用都不顶，你就没想过激怒佛祖之后，会连累你娘亲受多少苦吗？昨天是我及时发现赶过去了，要是我没去呢？会怎么样？”
皓皓哑口无言。
弥深松开手，冷冷地说：“做事这么欠考虑，你叫我怎么放心把鬼界交到你的手上？回去自己反省吧，以后要是再这么莽撞，我就得考虑寻找别的继承人了！还有，要是再让我发现你做出让你娘亲陷入危险的事情……”弥深刻意停顿了很久，用凌厉的目光狠狠地刮着皓皓的脸皮。这让皓皓又惊又俱，比挨打更为痛苦，他几乎快要哭出来了。
在气氛冷到冰点的时候，弥深才一字一顿地说：“你娘亲身为凡人孕育鬼胎是非常辛苦的，要是你还不断给她制造麻烦让她陷入危险，那你就没有继续存在下去的必要了！你给我记住了，没人可以伤害我老婆，就算是我儿子也不行！”
皓皓狠狠地哆嗦了一下，泪珠终于掉了出来。但他毕竟有着男孩子的自尊心，觉得掉眼泪是非常丢人的事情，立刻就用手擦掉了，还死咬着嘴唇硬憋着不许自己再哭。
哪个当母亲的看见孩子露出这副表情会不心疼？
我轻轻扯了一下弥深的袖子，小声道：“弥深，别这么吓唬孩子啊，他会当真的……”
“哼，我就是要让他当真，不然他怎么能往心里去！”弥深说完后意识到自己语气不够好，赶紧扯开嘴角温声软语地说：“我这不也是怕他不长记性，下回又害你遇到危险么……好啦，你心疼我就不训了，让他回去自己反省吧。”说着他就把皓皓的虚灵赶回我的肚子里，并且顺手又给封印住了，完全不给我再说什么的机会。
我那个无语啊，敢情儿把孩子放出来就是为了训一顿？
呃，不对，好像是我先提起来的……我是不是不该问那个问题啊？
弥深看出我的想法，温声安抚道：“你不用这么担心的，身为鬼子不至于连这点儿承受能力都没有。其实我对他已经算不错了，你不知道以前我父王是怎么训我的，那可不只是打几巴掌而已……”
我本来还觉得弥深有点太凶了，听到他说后半句的时候，忽然开始心疼他。弥深一出生就没了母亲，父亲又洗去记忆彻底忘掉了从前和他母亲的恩爱时光，恐怕连带着也洗掉了对他的爱，说不定心底里还埋怨他间接害死了他母亲……在那样的情况下，他会受到怎样的对待，其实想也能想象出来了。
不是他冷血不疼爱孩子，实在是他从来不曾感受过父爱，不曾被温柔地对待过，所以根本不知道怎样用温和慈爱地方式去教育孩子。
弥深忽然收住话头，哭笑不得地说：“喂，你别用这种怜悯的眼神看着我行么？我受不了。”
是啊，任何一个男人都无法忍受被自己的女人同情、怜悯。无论是人是鬼，身为男性从小到大受到的教育就是要优秀要强大，同情是属于弱者的标签，对他们来说，被同情甚至可以算是一种侮辱。
我赶紧收敛情绪，笑着说：“才不是怜悯的，我的弥深是全天下最厉害的强者，哪有需要被人怜悯的地方呢？我只是在想，咱们的宝宝还那么小，承受能力也未必有你那么好，万一受不住打击留下心理阴影了怎么办呢？”
弥深知道我刚才想的不是这些，但他并没有戳破，只是无所谓地说了句：“没什么受不了的，习惯了也就好了。”
这话，恐怕不光是说给皓皓的，也是在说他自己吧？
当年那个爹不疼娘不在的他，伤心难过的时候，是不是就这样一遍遍地告诉自己，习惯了就好了？
不行不行，我又要忍不住心疼他了，得克制！我掐了自己一下，尽可能温和地说：“我不反对你对孩子严厉，但我希望你在严厉的同时，也能让他感受到你是爱他才会那么严厉的，别再说什么‘你没必要存在’之类的话了好么？那种话我听着也不好受啊，就当是为了让我心里舒坦，对他好点儿行么？”
“……嗯，我尽量。”
我依偎进弥深的怀里，听着他乱了节拍的心跳，轻声说：“别让孩子重复你小时候的痛苦好么？他是咱们的孩子，是咱俩爱情的结晶，你爱他就是爱我。我不要你跟他说话的时候，像在我面前那样温声细语，毕竟当父亲也需要维持一点必要的威严，但是至少……拿出一半的温柔来可以吗？”
弥深的心跳更乱了，他沉默了很久很久，才僵硬地开了一个并不好笑的玩笑：“温柔这东西可没法量化，音量的一半行么？”
我知道他只是在掩饰尴尬和慌张，强悍如他，怎么可能愿意承认自己不会爱孩子呢？我踮起脚尖，在他的脸颊上亲了一下，认真地说：“我只是打个比方而已啦，我相信你能把握好分寸。”
“嗯。”弥深把我按回怀里，不肯让我看见他的表情。可是他忘了，我能听见他的呼吸和心跳，我知道此刻他的情绪波动有多么剧烈。
弥深，我缺席了你的童年，没能陪你度过曾经痛苦的岁月，但是以后的时光，我会永远陪着你。你心底的伤痕，终有一天我会用爱化解，你曾经缺失的一切，我都会用爱补偿。
我爱你。
时间在这一刻静止，我们保持着拥抱的姿势，沉浸在各自的思绪当中。我忍不住想起那个慈祥又健忘的老妖王，非常遗憾地想着，要是当年他肯接纳弥深的话，弥深的心底是不是就不会留有伤痕了。要是老妖王能活到弥深去找他，是不是就能弥补几分彼此心中对于亲情的渴盼？
可惜，这个世界没有如果。
唉，如果老妖王还活着该有多好，祖孙相见的场面必定感人肺腑，弥深也不需要再去寻找什么盟友了。鬼妖两族联盟，肯定能打得天帝屁滚尿流。
可惜！太可惜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