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飘到堂内，还未散去，一位白衣女子便款款而出，只见她淡眉低垂，眸若星辰，风鬟雾鬓，实在是秀丽绝伦。
众人目光皆是一呆，却见聂老大面色阴沉：“苏姑娘，你终于肯出来了。”
那位苏姑娘淡淡一笑道：“你们从滇南一直追我到蜀州，却又畏畏缩缩，迟迟不敢动手，倒也是难为你们了。”
聂老大抱拳道：“堂主吩咐过，要将苏姑娘你毛发无伤地请回云南。堂里的几个弟兄，拜姑娘所赐，日夜不得安寝，还望苏姑娘不记前嫌……”
白衣女子冷笑一声：“那是他们咎由自取。将我带回云南？你们有这个本事么？”
聂老大正襟危坐，气度沉凝：“六义齐出，自认将姑娘你生擒不难。但只怕兄弟几个下手失了轻重，伤到了姑娘。”
白衣女子斜眉道：“你们若是真有这个把握，便不会等到现在。”
聂老大微微一谔，沉声道：“不错，夜游天女之名，并不虚传。凭我们哥儿几个，要胜过姑娘你，绰绰有余，但要将你留下，却无这个把握。”
他语锋一转，沉吟道：“只不过……”
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一个苍老声音：“他们六个或许没那个能耐。苏姑娘认为老朽如何？”
一位灰袍老人推门而入，目光炯炯，神情矍铄，自进门一来，便牢牢地盯住白衣女子。
聂老大蓦然站起身来，恭敬道：“姜黎先生！”
白衣女子悠悠道：“原来是外援到了。”
只见她裣衽一拜：“见过姜老前辈。”
姜黎朗笑道：“免礼免礼，苏姑娘也免礼。”
白衣女子略整衣容，低声道：“姜黎先生，我敬你是江湖前辈，不愿对你出手。”
“我又何尝不是？”姜黎摇头叹道：“只可惜，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白衣女子淡笑道：“素闻姜黎先生通晓音律，本该是旷达雅远之人，为何今日也说此违心之言？”
姜黎面露惭色道：“苏姑娘过誉了。这旷达雅远四个字，老朽如何担当的起？老朽不过是一介山野村夫，自然是免不了这些江湖俗事的。”
白衣女子为难道：“姜黎先生倘若要管这些江湖俗事，今晚当真可就难办了。”
姜黎哈哈一笑：“苏姑娘不必为难，老朽今夜前来，不过是因为寒舍最近找到了一本姜白石的《杏花天影》，不知苏姑娘可有兴趣到寒舍一坐呢？”
他眉间一动，悄悄压低声音道：“苏姑娘，今日之事，恐怕在所难免，望你看在老夫的面子上，与我走一趟，这《杏花天影》就权当赔罪了……”
“白石道人的《杏花天影》，世间仅留一件，乃是绝世孤本，前辈如此厚爱，小女子愧不敢收。”白衣女子低眉浅笑道：“姜黎先生远来是客，小女子这里刚做了一首曲子，先生不妨听着？”
姜黎一听这话，顿时面露喜色，惊讶道：“是姑娘新作的曲子吗？”
白衣女子秋波轻闪，点了点头，轻声道：“烦请先生焚香一柱。”
姜黎连忙从袖中取出一寸短香，拿火折子点上，立于案前。
短须汉子到底还是看不下去，附耳道：“老大，这闹的是哪出啊？”
聂老大端起酒杯，摇杯叹道：“姜黎先生素喜音律，一谈到这个，便什么也不顾了，向来如此，谁劝也没用。这位老人家耳根太软，通融得很，只望他今晚莫要轻纵了这位姑娘才好。”言罢一饮而尽。
却见白衣女子如葱玉指在袖底一探，取出一根碧玉长箫，轻轻移至唇边，红唇微启，箫声渐响。
那箫声婉婉转转，悠扬清越，令人心荡神怡，起先还如鸣泉飞溅，夹着间关鸟语，鸟鸣声声，此伏彼起。而后繁音渐增，有落花扑簌之声，有细雨潺潺之声，渐渐的百鸟齐喑，曲声中隐约现出萧索之意，几个低旋之后，箫声微弱下去，虽极低极细，音节仍清晰可闻。
众人皆以为一曲告终，唯有姜黎凝神细听。却闻低音之中，隐隐传来几声啾鸣，恍如失群之鸟，独自闲鸣，听来如此寂寞空旷，令人神伤不已。
姜黎暗暗皱眉，白衣女子垂下素手，曲终音散，满堂寂寂。
此时，夜风习习，月色溶溶，姜黎临窗而立，惘然若有所失。
白衣女子略作一拜，柳眉微扬：“小女子技艺微浅，见笑于大方之家。”
姜黎问道：“这首曲子叫做什么？”
白衣女子笑道：“出自幽谷，迁于乔木。嘤其鸣矣，求其友声。这一曲便名为‘嘤其鸣矣。’”
“嘤其鸣矣……”姜黎脸上满是赞叹之色，神思仍在回味当中，忽然窗外传来有无数振翅之声。
“什么声音？”众人正听完箫曲，此时听见嘈杂声响，份外烦人。却见白衣女子裙影一飘，翻身掠出窗外。
聂老大一掷酒杯，惊起道：“不好，着了她的道！”
众人追至门口，却见无数鸟雀涌入门内，四下扑窜，那清秀少年一不留神，脸上便让鸟爪划了一道，疼的他大叫一声，焦急道：“老大，如何是好！”
聂老大焦头烂额，无暇应答之际，忽听门外白衣女子掩声笑道：“诸位尽兴，小女子先行告退。”
姜黎有心听曲，无奈却被她摆了一道，一张老脸毕竟是挂不住，沉喝一声：“慢走！”身躯一振，掠窗而出。
白衣女子柳眉轻扬，冷哼了一声：“追上我再说！”飞掠之间，持萧在手，信口而吹。那箫声一起，大异前趣，呜呜咽咽，却是铁马冰河，风雷变换之声。
那些鸟雀一听箫音，蓦地惊翅乱飞，上下扑腾，将众人围了个天昏地黑，不知东南西北。
众人心头火起，想要追赶，却苦无计策，唯有将火气发泄在鸟雀之上，未过多时，便见地上散落了一地鸟尸。
姜黎衣衫褴褛，灰头土脸，发如乱草，蓬白不堪，焦急地四下一望，哪里还有那位苏姑娘的影子，唯听见那箫声，似断若续，从远处传来。
姜黎即便是性情再好，此刻也按捺不住心中恼火，低喝一声：“追！”身影一跃，便纵入林中。
余下众人目目相望，迟疑未动，只听贺老三为难道：“老大，咱们身法不如姜黎先生，更别说那……那婆娘了。你看……”
聂老大沉声道：“追不上也得追！”
他的命令众人反倒不敢违抗，于是只见夜色之中，数道黑影飞掠，循着姜黎的行迹追去。
片刻之间，曲终人散，少女竟也一时恍惚。正茫然站在原地，忽听有人在她身后喊道：“姑娘……姑娘……”
少女这才回过神来，转头一看，却是那位掌柜，便道：“什么事？”
掌柜赔着一张笑脸道：“那些人都走了，这整个客栈都是客房，姑娘你看，还要不要投宿？”
少女白他一眼，没好气道：“投什么宿，一间破厢房，姑娘我好稀罕么！”
言罢头也不回地投进了夜色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