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之后,徐晴过来了,在门口敲了敲门,可能是怕许愿在屋。
见到就我一个人,倒是有些惊讶,问道:“她没过来啊。就你自己?你怎么不给我打电话?”
我摇了摇头,拍了拍床边,徐晴坐了下来。
“她走了。”
“哦,什么时候还过来么?”徐晴问道。
“不会过来了。”我答道。
“怎么了?闹矛盾了?”
“不是,她去美国了,走了有一个月。在那面接受了奖学金,我们失去了联系。我想,她不会再回来了。”
徐晴叹了口气,轻轻地抚摸了一下我打针的手,说道:“不一定,她要是爱你,多远都会回来的。”
我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不过这不是首先要解决的问题,首先要解决的是,我要被尿憋死了。
打了一天的针,一肚子都是水,下午憋不住了,我让小护士扶着我去的厕所。
腹部走一步痛一下,一路走下来,满身的冷汗。
最关键的是,人家那个小姑娘也不大,扶我上个厕所脸都快憋青了。
弄得我都不敢再找人家了。
千辛万苦等到了徐晴来。
“我想上厕所。”我低声道。
徐晴一愣,一拍脑袋说:“我把这事给忘了,憋坏了吧,这一天针,还不都是水啊。”
我要起来,徐晴急忙说:“别,别,别抻到,我给你拿痰盂去。”
说完在床底下拿出痰盂,就要往床上放。
我快吓死了,这你让我怎么可能能尿出来?
徐晴倒是不在乎,而是小心翼翼地打算把我的裤子褪下来。
我急忙说:“别,别,我上厕所,这我实在是不适应。”
徐晴看我笑了,说道:“我爸刚瘫的那几年,我都是这么伺候他的,没事,怕啥。”
我连连摇头,徐晴笑了,把痰盂又塞入了床下,对我说:“得,那你忍着点,我扶你过去。”
我点了点头,一点点的挪下了床,在徐晴的搀扶下进了男厕所。
“我自己来就行了,你可别跟着进来。”我看徐晴没有丝毫减速的架势,倒是吓了我一跳。
“你还打针呢,能行么?你别尿裤子。”徐晴倒是一点也不含蓄。
我用手举起自己的药瓶,挪入了厕所,医院的厕所都有挂钩,就是为了给病人挂药瓶的。
挂了上去,用一只手勉强褪下了裤子。
痛快啊。
人生最痛快的莫过于此。
什么都比不了。
浑身轻松得不得了,我感到连伤口也没那么疼了。
又在徐晴的搀扶下回到了病床,徐晴打来热水给我用毛巾擦了擦手和脸,对我说:“你等等,我去弄个陪护床去。”
我住的是两张病床的房间,那张床还没有病号,但是也不知道人家啥时候来,所以不敢占。
我真不希望徐晴晚上也要陪在这里,毕竟这一天够累的,她还为了我捐了那么多的血,想想都觉得心疼。
“你别住了,我一会儿就不打针了,晚上没有必要留人。我自己能上厕所。”
徐晴摇了摇头,对我道:“不,我回去也睡不着,怕你有事。”
我把打针的手抬起来,放在她温软的手上,对她说:“你回去吧,我不想你累到。我会心痛的。”
徐晴愣了,恐怕是没有想到我会说出这样的话吧。
看了看我,脸色微红,然后咬着唇点了点头,说:“那我听你的,你一定要好好地,有事就给我打电话。”
我也点了点头。
徐晴在一旁坐了一会儿,在我的督促下也回去了。
而我则在止痛剂的作用下,昏昏睡去。
到了半夜,一阵折腾声把我给弄醒,几个人抬进来一个浑身是血的人,全都衣着破旧,看起来不是有钱人。
跟进来两个大夫,对比于这群人的手忙脚乱,反倒是显得有些冷酷,脸上没有丝毫的笑意。
冷冰冰地问:“怎么回事?”
一个人回答道:“俺们给房子上大梁,摔下来了。”
“几点了,还上大梁?”大夫问道。
“东家催得紧,着急往外租,我们也没办法。”
另一个大夫检查了一番,对几个人说:“估计脑部有震荡,需要住几天院,先住一星期观察一下吧。明天做个CT,看有没有大问题。去交钱吧。”
那人答应了一下,出去一会儿又回来了,对大夫说:“大夫,这么多钱啊,不够啊。”
“才几千块钱,这是押金,以后你肯定不够。这点钱……多么?”
“真不够,我们这几个人兜里连一千都没有,刚才缝伤口已经花得差不多了,您看能不能先让他住着,我们再想办法?”
“这不行,我们只管看病,管不了你钱够不够的事。这样吧,要不然你们把人带回去自己观察观察,或者有了钱再过来吧。”大夫依然冷冰冰地说道。
那几个人急得不行,打了几个电话,看得出没什么办法。
我靠在床上,对一个人说:“让雇你们的出点呗。”
领头的人很为难地看了看我说:“包给我了,当初写得明白,死活都不管,都是我的事。你看着……我这也没钱啊。”
我叹了口气,没钱就治不了病,现在这是很确定无疑的事情。
听说有人缝好了,没钱付账,人家又给拆下来了。
你这还算幸运,钱还够缝的。
几个人看来没有办法,又七手八脚地把人抬了出去,我叹了口气,打算继续睡觉。
但是我低估了现在病房的紧俏程度,半夜又来了一个,还是外伤,估计是黑社会打架打伤的,呼呼啦啦进来一堆人,各个光着膀子,纹着带鱼。
看得我都害怕。
还是那两个大夫,我估计今天晚上就是他俩值班,显然是大场面见多了,态度依然冷冰冰的。
刚刚农民工进来的时候已经处理好了伤口,这位没处理,直接走进来的。
后背上的肉翻着,触目惊心。
那两个大夫跟着进来,看到血弄了一床,十分不高兴,对着几个人吆喝道:“怎么弄得,直接走进来,医院你们家开的啊?去手术室处理一下,先交钱。这是外科住院部,这里处理不了。”
那几个人显然火气还大着,腾的一下子就站了起来,气势汹汹地围了过来。
这两个大夫也不害怕,一人笑道:“到底处理不处理?我可告诉你,你这外伤,破伤风得上半小时就死。你们最好态度都放端正点。”
几句话让那几个小混混立刻灭火,扶着受伤的人走了出去。
没有再回来,而是进来几个护士,把床单都换了一遍。
这两个大夫前后一直都是冷冰冰的,我反倒好受一点,如果他们态度一百八十度地来个大转弯,恐怕我又得在心里骂娘了。
让我奇怪的是,白天没有那么多住院的啊,怎么一到晚上这么多事情?
难道这就是外科住院部的特点?
勉强熬到了早晨,算是睡了一会儿。
等我醒来的时候,徐晴已经坐在我旁边,一旁放着一个大大的保温杯。
“医生说你今天排气之后,就可以喝点汤了。我昨天晚上熬的鸡汤。”徐晴见我醒了,急忙给我擦脸擦手。
“鸡汤?怎么感觉像坐月子?”我笑道。
“嘻嘻,你就贫吧。好受点没?我扶你上厕所吧。”徐晴笑道。
在徐晴的搀扶下,我去了趟厕所,果然没有昨天那么难受了,有的时候你不得不钦佩人类的韧性。
想活着不容易,想死,也没那么容易。
路上把昨天晚上看到的事说了一遍,徐晴笑我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还有闲心管别人。
是啊,我还都天天让人欺负。
自求多福吧。
反倒是我对徐晴的感情,在这场事故后迅速升温。
生死之间我忽然想明白了许多。
谁也无法保证能见到明天的太阳。
有什么理由不珍惜现在?
现在的人,现在的事,现在的世界。
还不够我去珍惜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