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焱大吃一惊,赶紧叫停:“等等,有这事?容我想想。”
周怀敏笃定道:“有的有的,您回想一下,看看我有没有瞎说。”
沈焱绞尽脑汁回忆,过了一会,振振有词:“我并没有故意针对姓裴的,就他那点皮外伤,拖几个月都没好,这不是存心添乱吗?本来伤员就那么多,人手都忙不过来,我打发他有问题吗?”
周怀敏提醒道:“您再仔细想想您是什么时候,什么情况下打发他的。”
沈焱老脸微红,不能不承认的确他是故意的。但是那不能怪他啊,要怪就怪姓裴的小子没眼色。
裴世约还是曹县混战那会儿胳膊上被射了一箭,人家伤得比他还重的伤都快好全了,他那胳膊不但丝毫没见好,还越来越糟。
那时候沈焱受不住司凤唠叨,就支了个分身帮忙。然后他就发现姓裴的小子只让司凤医治他,乔云想帮他换药都被他婉拒了。
如果就这样,也就算了,他尚能睁只眼闭只眼,当看不见。可是吧,每次司凤给那小子换药时,他眼神就跟黏在她身上似的,回答提问也牛头不对马嘴,比如司凤问他有没有按时换药,他就兴高采烈答吃的清淡啊,谨遵医嘱呢。整个傻兮兮的,简直像个智障,看了就让人生气。
饶是如此沈焱也还是有涵养得很,没发作。直到某一天,他不经意间看到了这一幕。
司凤问他:“你的伤怎么一直不好啊,是不是没按我的吩咐按时换药?”
裴世约红着脸低声回答:“我不想那么快就好,伤好了,就没由头经常来见你了。如果可以的话,我情愿这伤一辈子都别好。”
司凤翻白眼:“你缺心眼啊?被打傻了?”
裴世约似乎有些激动:“是啊。自从遇见你之后,我也觉得我变傻了,即便这样我也觉得很快乐。”
那小子突然色胆包天抓住了司凤的手,对她表白:“师姑娘,你离开沈先生吧,我给你赎身。我也不在意你的过去,我想娶你,三媒六聘风风光光迎你入门,而不是让你做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的通房侍女。”
司凤嘴巴张成了个圈,瞪大了眼睛,明显没听懂那话里的意思:“都说的什么乱七八糟的!别开玩笑。”
沈焱可没她这么缺心眼子,立即明白裴世约误会司凤是他的通房丫头。沈焱可容不得别人如此揣测抹黑他跟司凤之间清清白白的师徒关系,当即火冒三丈,倏然到了两人身边。
他一把拍掉裴世约抓着司凤的手,故意选的那条受伤的胳膊,疼得裴世约额上虚汗直冒。趁着裴世约张嘴惊呼的时候,一把塞了颗丹药在他嘴里。然后裴世约的胳膊以人眼可见的速度恢复如初,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疤。
“好了,伤势已经痊愈,你可以走了。”沈焱毫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
裴世约颇为吃惊,不知道他从哪冒出来的,一脸疑问:“???”
沈焱用力拍了拍他伤愈的胳膊,似笑非笑道:“下次你要提亲记得先备好礼品,找好官媒,直接跟姑娘提亲没礼貌。对了,小凤儿是我家的家生子,多少钱也不卖,你可以死心了。还有,她是个好姑娘,你不要污言秽语坏她名声,不然惹怒了我可没好事情。”
……
没想到居然历历在目,沈焱还记得这么清楚,就如昨日发生的一般。
沈焱正色道:“他这样败坏我们的名声,我有这个反应不是很正常?倒是你,那天又不在场,怎么知道的?”
周怀敏道:“他跟我说的啊,一字不漏。说你当时脸色难看极了,一看就是嫉妒得要疯了,恨不得手撕了他。你要不是喜欢她,会那样?”
沈焱一本正经道:“是他不懂礼数,举止荒唐,怪不得我。我很好奇啊,你来求我,是萧珺予的主意,还是你自己的主意?”
周怀敏怔了怔,道:“是我的意思,太子殿下回宫给太后拜寿去了,没在军中。”
沈焱道:“我看他眉宇间泛着桃色,怕是红鸾星动,这趟回京没准要有新姻缘。他当时让你跟他一起回京,你怎么不跟着去?我看你明明就想去的。你要是跟他一起去,说不定他一高兴便将你身份抖落出来,直接向皇帝请旨赐婚了。你一个姑娘家,老混在军营里做什么?不合适。”
周怀敏猛然抬头看着他,脸刷地红透了,薄怒道:“您监视我?您又有多了解我?”
沈焱笑道:“我要想知道什么,那不是轻而易举的么?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你看,其实我也知道你不少秘密。所以啊,你就别对我敲竹杠了,我不吃这套。”
周怀敏面上一阵红一阵白,不知在想些什么,突然话锋一转:“您帮不帮我呢?司姑娘貌美心慈,您要是不愿意出手相助,那我就去求求她,她肯定会答应。”
沈焱刚刚还挂在唇边的笑意凝住了,沉吟半晌,揉着眉心一脸无奈:“你不要去打扰她,她最近太劳累了。说吧,你的那些物资在哪里?”
周怀敏捡了根小树枝,就着一片完好的雪地画了地图。她刚指示出地方,沈焱人影已是不见。
她刚回营帐,还没坐下,就有士兵来报:大批物资凭空出现在营地前的开阔地,好些掉到陷马坑里了。
没法子,周怀敏只好亲自带着人去清点,冬衣粮草等物都到位了,但攻城器械火炮等物不见踪影,显然是沈焱没传送过来。他这速度真是够快的,眼下的难关总算能顺利度过。
虽然这次有点不择手段,言行堪称卑鄙,总算将士们温饱能解决了,也不算枉做小人。她这时候拿这秘密要挟沈焱,其实也是有两重心思,一面不必多说,自然是真心想要为将士们争取一把;另一面也是真希望点醒沈焱,因为他似乎一直没认清自己的心,作为洞若观火的旁观者,她是真看得着急,希望仙长不要再自欺欺人。但是没想到,沈焱又借力打力反推了她一把,也是搅得人心烦。
周怀敏极力压制住脑中纷乱如絮的思绪,集中精神清点物资,总算暂时摒除了杂念。
沈焱可不像她,还能找点事情做。传送完东西,他就一屁股跌坐在雪地上,陷入了犹豫迟疑,想马上回营地,又不太敢。反复嚼着周怀敏那些话,越细想越惊恐地发觉得她说的好像很有道理。他的种种行为,似乎真的不太合乎常理,超越了师父对弟子的关怀。
这可如何是好,他一个做师父的,居然对徒弟产生了非分之想?只要一涉及这个念头,他就有种天打五雷轰的眩晕感,整个人都要疯了。
可是,怎么可能呢?
一百多年来,他一直心心念念牵挂的都是师姐啊,就在前些日还分出分身四处找她,他已经找了她一百多年。现在周怀敏突然告诉他,他已经移情别恋爱上了自己的徒弟,简直太荒诞不经了。
他现在陷入了混乱,脑子里各种理不清捋不顺,往昔种种纷至沓来。一会儿眼前浮现出师姐嬉笑怒骂的模样,一会儿是徒弟拉着他衣袖撒娇的娇憨模样。他没有刻意地去想,只是任由思绪飘荡徜徉,一开始满心满眼的都是师姐的模样,可是渐渐的,师姐的模样逐渐变得模糊了,取而代之的,是徒弟无比清晰的音容笑貌,仿佛就在他面前。
沈焱甩了甩头,觉得是不是因为眼下在身边的是徒弟,而师姐已经许久不曾相见,所以印象有些淡了?根本做不得准。
想他师姐修为强大而美貌睿智,优点数不胜数,哪像他徒弟,勘勘在美貌这一项上不算逊色,其他方面可是拍马也及不上,尤其徒弟简直要笨死,学东西虽快,脑子里却缺根筋,生活上稀里糊涂。两人绝对是一个在天,一个在地。沈焱绝对不信自己会爱上司凤,除非脑子抽了。
他才刚否定了那个可怕的结论,突然又想起来自己最近似乎确实脑子有点不正常,也时不常地缺根筋,做些不着****的混事。除了周怀敏举的例子,他自己又搜肠刮肚回想起了许多师徒相处时的情形。
越回想,他越是脸热心跳,完了,越想越印证了周怀敏的话。若说对百里仁越若有若无的厌恶还说得过去,对裴世约的敌意就来得太莫名其妙了,简直是昭然若揭。
他简直有些恨她了,为什么非要揭穿他的自欺欺人,一直秘而不宣不是很好吗?现在他不得不面对鲜血淋漓的现实,剖析自己。
沈焱彻底凌乱了。
可是他还是不信,或者说,他是不愿意信,也不敢信。
上百年的感情,难道还抵不过短短二十几载的陪伴?他不能信自己会轻而易举爱上别人,曾几何时,他曾在心中默默发誓,要与师姐结为道侣,此生相伴,不离不弃。他不是轻易许诺的人,既然心中发过誓愿,那便是最最认真的。现在突然被人戳破自己不仅移情别恋,还是爱上了弟子,这不啻于晴天霹雳。
身为师父,爱上自己的弟子,此事天理不容,有违人伦。
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想到了七师兄,只不过那情况是反过来的,是徒弟觊觎师父。
沈焱心中就如这满山白雪,空茫一片。
但凡神志稍稍回笼,他便忍不住地唾弃自己,禽兽不如,罔顾伦常,怎么可以这么思想龌龊,对弟子产生绮念。若师父还在世,定会打死他。
这么多年来,沈焱第一次产生了恐惧之心,同时陷入了对自我的无限厌弃中。